衣轻飏仍自顾自坐在雕有龙头的垂脊上,荡着两脚,啃着刚刚那个馒头“高瞻远瞩”。
临近大典,了无趣味。
忽然瞻望到脚底下的书斋处,大师兄正从里背着守一剑走出。
衣轻飏带着欣赏的目光点点头。个儿高条顺,宽肩窄腰,面若冠玉,眉深目邃,真不愧为我们清都山第一牌面。
倏然,大师兄跟顶上长了眼睛似的,抬头迎着日光微眯起眼尾,向这边望过来。
衣轻飏慌乱中一个趔趄,险些从房顶上栽下来。
云倏不皂色的眸子渐渐深幽。
衣轻飏即刻奉上一个有些甜丝丝的笑,与那极盛的容貌相衬,竟比迎面的日光还要灼人。
视野里山门处突然有不小的动静。
衣轻飏望过去,只隐隐瞥见众弟子围着一道人影……像是一道,又不像是一道,好像还有弟子在喊:“十七师兄历练回来了!”
十七回来了?衣轻飏托着下颌想了想,半个月了,是该回来了。
“阿一。”
一道淡薄的声音从屋檐下传来。
衣轻飏一个激灵,低头支支吾吾:“大、大师兄……”
“下来。”云倏不知何时站到了屋脊下,眉头微蹙,“上面危险。”
“哦。”衣轻飏愣愣地点头,把最后一点馒头塞进嘴里,含混道,“我这就跳下来,大师兄。”
云倏刚想说别跳,衣轻飏便已稳稳落地,蓝白弟子服的衣角扬起又落下,起身朝云倏弯起眉眼笑:“我没事儿的,大师兄。”
“有事!有事!容与君!”
一个弟子大喊大嚷地跑过来,在大师兄面前都顾不上仪态了:“容与君,您快去看!十七师叔不知从哪捡回来一个白头发的小少年,二师叔请您过去呢!”
衣轻飏听见白头发时,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还不及云倏过去,徐暮枕便牵着那小少年,在众弟子的拥簇下走到了云倏跟前。他拱手行礼:
“大师兄,十七历练归来,有一不情之请。”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小少年身上。无人注意到衣轻飏第一眼见到那少年后,脸色便倏地苍白。
“十七在历练归来时途经一座小镇,偶然遇见了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徐暮枕低头时目光落在白发少年上,微微温和。
“我见他体质特殊,又身世可怜,流落世间已属不易,便希望将这孩子收做自己的弟子,留在清都山上,还望大师兄准许。”
少年有些瑟缩且拘束地一手由十七牵着,另一手则暗暗攥紧十七的衣角。他其实不小了,年龄应与衣九九同岁,却因从小食不果腹,身形格外瘦弱,看起来还像个小孩。
但让人最先注意的,还是他那一头扎眼的白发和同样扎眼的白肤。这种白,有异于正常人的皮肤白皙,是一种格外病态的、苍白如纸的白。白肤于一些人而言是求不不得的幸事,于他而言,却是种病。连同他两眼的睫毛,也都染上了这种病。
因为少年太瘦弱了,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太合身,他不安拘束地低头时,裸/露出的苍白锁骨上,竟扎眼地露出一道浅黑色的小月牙图案。本是很浅的小型胎记,但因少年极白的肤色而使它显得格外扎眼。
但同样苍白的,是衣轻飏的脸色。
无人注意到他几乎僵硬在原地,自那少年被十七牵来后,他便不曾移动半步。
而如果细细看,便能发觉衣轻飏的手臂上已起了层密密的鸡皮疙瘩。
他的头皮从头发根开始一点一点地发麻,衣轻飏表情无异,心中也因有了预料而无异。可他的身体却叫嚣着最原始的来自肌肉记忆的恐惧,下意识地僵硬、麻痹,催促着主人赶快逃离。
一道高个儿身影忽然挡住了他的视线,不动声色的。
衣轻飏的唾沫这才吞咽了下去。
他有些发怔,仰望他大师兄的背影。对他来说,这已是极其熟悉的背影了。
衣轻飏将额头轻轻抵在大师兄的背上,虚虚地放上去,并不靠实。没人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他竭力调节情绪,慢慢将来自身体的应激反应压下去。
耳膜仍隐隐有些轰鸣,他若有若无地听见大师兄说:“既是你的徒弟,便不用再过问旁人的意见。”
“只要你自己想清楚了便是,十七。”
十七的语气有些欣喜:“既如此,十七便谢过大师兄了。”
二师姐又问:“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十七说:“原本是没有名字的,我便做主给他取了——流时。流水的流,时候的时。”
“流时?”二师姐笑了笑,弯腰对小少年说,“二师叔带你去领弟子服,跟我来吗?”
流时很怕生,看人时眼睫压得低低的,有些局促地扫了周围一圈,最终握紧了他师父的衣角。
“来吧,流时。”十七轻声说,“我跟你一起去。”
脚步声渐渐远了。
衣轻飏抵着大师兄的后背,短暂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