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步出水榭,达卓忙取来白狐裘要给他披,他却抬手一拒,径直走出。
达卓抱着狐裘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尚云明沏负手仰头,观赏头顶一簇腊梅,花有凋零之象,枝却有新蕴之苞。
室内养伤将近一月,他便久嗅梅香,这香气太过沁心醉脾,屡次想来观看,却被达朗、达卓劝止。
西阗为高山雪国,何样的大雪他未见过,却从未见过老师口中的寒梅。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他轻诵。
那日,于老师纸笺上看到这首诗,他便知老师是真的思乡了。
攀枝折花,拈花轻嗅,他自言自语:“老师,你现可魂归故里了?”
达卓见他怔忡,撇眉许久,劝慰:“该走的留不住,何必念他?”
闻听,尚云明沏掷梅于地,目光却定在落地红梅上,久久出神。
来晟洲覆职前,他向老师剖白了毕生所求,要老师辅他达成宏愿。谪仙般的老师闻听后失了一身仙气,暴跳如雷,吵着要离他而去。
此前,他一直以为老师便是他的倚仗,可那日的老师让他分外失望,心中再次孤寂。
孤寂一若与老师相逢前……
十三岁那年,他的马奴说漏了嘴,道出他生母另有其人,也为马奴,却是女奴一位。
当年,他爹喝醉了酒,拉着女马奴乱了性怀了他。
嫡母膝下无儿,他出生后将他生母藏起,他便一直以为自己为嫡母所出。
与马奴乱性为丑事一桩,他爹与嫡母便将他深藏府中,也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生母之事。
是以,他十三岁前都不明白,为何嫡姐打小就厌弃他,折辱他,骂他狗奴……
当得知生母另有其人,他便与身边的奴人商议,要他们带他去寻母亲。
结果那群奴人回头便告诉嫡母,他未能去寻母亲,倒让嫡母囚于笼中,扔到荒野三天三夜。
三个日夜,荒原烈风,群狼环视。
他倦缩于铁笼里,惊骇与一双双幽绿的狼眼对峙。
铁柱细密,着急吃食的群狼探不入狼头,急得呜呜低泣,探入狼爪子扒拉他。
他初时惊叫闪躲,第二日便饥渴难耐,瞅准机会抓住一只狼爪子,死死抱紧又咬又啃,咬下满嘴腥臭狼毫。
虽血未吸到,肉也未咬下,被袭击的野狼却尖声高嚎,吓得狼群后退,只敢远观。
嫡母并非真想杀他,只是要他放弃认回亲母的心思,否则,完全可以直接扔他到狼窝里。
三日后嫡母派人带回他,问他心意。
至此,他假装服从,与曾和气待他十五年的嫡母复归于好。
而嫡姐,想来知他身世已久……
而他奉如至亲,知己,靠山的老师,也是他于十三岁时得见。
彼时,老师混在景唐奴中待价而沽,虽一身鞭伤却据理力争以博宽待。
负责看押奴隶的阗人扬刀恐吓,鞭鞑不断,老师却站如青松依旧,铮铮有声,不惧被砍了脖子。
他见老师很是奇特便重金买回,后来便是老师教得他经天纬地之识,治国经邦之学。
有了谪仙一般的老师作陪,他心中便再不孤寂。
可十年师徒之情……老师却在他最需要倚仗的时候,与他离心离德。
高山雪国的冬天比塞北来的早,老师“走”的那日,恰巧下了冬季里第一场雪。
雪若飞絮落了满身,他心也凉透,便对老师冷冷道:“既是我的人,便断无弃我而去的道理,除非死。可便是死,也须死在我眼前!”
他失了生母,断不容心上的人再离他而去。
老师站在他面前,发丝飞扬,白色氅衣与风雪浑然一体,而漠看他的眼神,陌生得让他心冷缩成一团。
老师解下腰带,挂于院中松枝上,毫不犹豫将头颅伸入打好的结套……直到老师两脚悬空,气绝身亡,他都未出声阻止。
弃他去者绝不可留!更何况,他不愿老师再教授他人。
垂花门处,达朗带了数位扈从大步而来,遥遥便拱手道:“主人,到了,他们都到了。”
尚云明沏闻听,从思绪里醒神,呼出的白烟都带着畅快,道:“现在何处?”
达朗正色道:“距晟洲城十里的荒村里暂歇!”
尚云明沏压了压手,“好,便不要再动。你去告诉他们,一切听我的命令!”
“遵命!”
达朗带着扈从揖辞。
他望向达卓,扬了扬头示意:“你将查到的细节再述一遍,有些事也须动了。”
达卓应声:“有些细节案宗上未记述,那夜活下来的护卫怕担责,便瞒了下来。”
起事那天夜里,流民群龙无首乱窜,有人不断高喊“节使府中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