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甚至不知是谁在喊,却没有一个敢反抗,都乖乖地从床上爬起来,听着命令走向郡守府。
他们也不乏有听清这些匪兵到底在喊些什么的,但他们只当听错了,或是谁要故意捉弄他们。
于是他们并未对这些喊声做出过多反应,只像听话的木偶一般,一个个低着头,呆呆地聚到了广场上,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直到他们看见了平凉郡郡守。
他被绑在郡守府前的高台下,发丝凌乱,乌纱帽早已不知掉到了何处,官袍被割的左一块又一块,浑身还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尿骚味。
面无表情的平凉郡人眼底逐渐浮现出一丝疑惑。
这真的是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平凉郡郡守吗?
这真的是那个一语掌生杀,无恶不作的魔鬼吗?
他们不敢相信。
他们看了又看。
直到平凉郡郡守恶狠狠地向他们看去,发自内心的恐惧油然而生。
他们才终于意识到。
哦,是的,这是郡守。
那个一手遮天的郡守,那块严严实实遮在他们头顶的黑幕,被人扯了下来,像一头猪一样被绑在了地上。
可他们依然不敢抬头,也不敢多看郡守几眼,生怕被郡守记住了样貌。
就在这时,冯远道爬上了高台。
他一把扯下旗杆,用力地摔到了地上。
木杆撞到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响声。
平凉郡人纷纷一抖,仿佛那木杆下一秒就会变成鞭挞人的刑具,重重地落在他们身上。
然而一刻,两刻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痛,也没有骂。
他们再一次想到,哦,郡守被绑起来了。
平凉郡人终于慢慢抬起了头。
他们想看看是谁,做了这样惊人的事情。
目光落向高台,是一个清瘦的中年人。
他文质彬彬,一看便是个读书人。
这样的人,真的能做出这样厉害的事情吗?
他们像在篓筐中筛米一样,一遍遍地在冯远道身上梭巡,最后在冯远道坚毅的目光前停住。
冯远道开口了。
他冲着台下喊道:“乡亲们,今日我有三句话要说!”
平凉郡人呆呆地看着他,像是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
冯远道眉头一皱,又很快松开。
他放慢了语速,却没有降低声音:“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乡亲们,好好想想,你们有多长时间没吃过一顿好饭了?你们再看看这狗官,他这满腹的油膘,比你们家里养的猪还肥啊!”
冯远道一下又一下地指向被绑在脚下的平凉郡郡守。
平凉郡郡守剧烈挣扎,抬起头怒瞪着冯远道。
“唔唔!唔!”
但很快,他就被站在一旁的陈勇狠踹了一下腹部,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冯远道又说了第二句话。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他们这些人!凭什么这么糟践我们?难道因为他们生来就高贵吗?他们萧家人生来就高贵吗?他们这些做官的生来就高贵吗?”
“不!不是!他们萧氏的江山,也是起义得来的!他们这些狗官的油水,全是从我们的怀里抢去的!”
“好好想想吧乡亲们!想想这五年,你们都经历了什么!你们都面对了什么!”
他的声音比木杆落到地上的声音还要响,像是要将他们身上这层连着皮肉的脏衣扒下去,给他们换一身新皮。
一些人的眼里蓄起了泪水,一些人攥紧了拳,但还有一部人,神情依然麻木。
他们都穿着粗布麻衣,面黄肌瘦,眼眶凹陷。
冯远道一个又一个扫过他们的脸,喉头渐渐梗塞。
这哪里是一座郡城?
说是活死人墓都不为过。
他压下湿意,接着喊道:“皇天不仁,再立黄天!”
“乡亲们!我们要的多吗?我们要的不多!我们只要一条活路!可就连这一点微薄的心愿,他们都要剥夺了去!天子?父母官?他们配吗!?”
这时,天边突然响起一道惊雷。
雷身粗长,像是将天撕破了一道口子。
无数人都被这道雷惊住了。
冯远道却抬起了头。
他看了看那道惊雷的余光,忽然便冲着天喊了起来。
“老天爷啊,你若是不长眼,就让这道雷把我冯远道劈了去!可你若是还能看见这座地狱一样的人世,就降下雨来吧!”
话音刚落,无数黄豆大小的雨珠劈哩叭啦地落下,砸了冯远道满脸,也砸了这座平凉郡满脸。
平凉郡人怔怔地抬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