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酒气从桌前高挺的人身上传来，凌厉的长眉紧锁，手指支着一侧额头，冯宝川正闭着眼，半脸隐在暗中，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酒杯，喉口吞咽，半数酒液顺着尖削的下巴流入暗中。
宁佑顿了一下，冯宝川不爱酒，她从未见过他醉成这样。
张了张口，最后握起袖子，轻轻给他拭了拭下颌。
冯宝川睁开双眼，看着面前无言站着的人，心中一片茫然，最后自嘲的笑了一声，侧头避过：“奴婢不敢劳烦……太孙殿下。”
宁佑顿时僵了，慢慢缩回手，从怀中掏出竹筒小心翼翼的递给他：“……这是作的画。”
冯宝川像个检查课业的夫子，背靠木椅，双腿交叠，嘴上称着太孙，行为上却没有丝毫的诚惶诚恐，毫不犹豫的打开竹筒，展开里面的微黄的纸。
定睛一瞧。
他轻呼了一口气，摁着画拍到桌子上，手指点着画，“这就是顺王教了殿下十年的东西？”
甲盖修剪的整齐，指骨修长分明，压在画中伏跪之人的上面，不像是指责更像是……
宁佑羞愧。
冯宝川从她蜷成一团的白皙脚趾上移开，扫了扫她空空如也的手，“扳指呢？”
宁佑的脸瞬间红透了，揪着里衣吭吭哧哧了半天也没说出口，倒是目带讨好瞧了他许久。
冯宝川心软了下来，忍不住开口低声问：“你就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恳求我为你报仇。
恳求我为你扫除障碍。
恳求我送你青云直上。
告诉我，你遭受的所有痛苦，仇恨。
告诉我，你……离不开我。
宁佑脸上血色逐渐退了，想了许久朝他认真一揖，承诺道：“我父教我言行当如君子，言既出便不能收回，请督主放心，我必会让您长命百岁，安享晚年，无论将来您想去哪，我决不会……阻拦。”
宁佑指了指画：“此画为……等我给督主再画一副当做证物。”
无论是朱承佑还是宁佑，这一生最难求不过自由，而今她将毕生所求送给冯宝川，只希望他此后能自由自在，不再为阴谋权术所束缚。
绝不阻拦……
冯宝川脸色瞬间阴冷的几乎掉渣，“你就想对我说这个？”
见宁佑点头，他顿时拂袖而起。
酒杯摔在木板上，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冯宝川目光阴沉的看着她，咬牙道：“好，那我谢过殿下，将来给我养老！”
说完甩袖离开。
“宝川！”宁佑看着他的后背，顿时急忙叫道。
冯宝川步伐一顿，微微侧头。
“那个，扳指，我，我能拿……宝川，宝川你别走啊。”
第二天一早，甚至未及天亮，圣旨就快马加鞭的赶到，比想象中的还要早上许久，足见多么急迫。
“传陛下手谕，速召皇太孙——回宫！！”
“长孙朱承佑领旨，吾皇万岁。”
锦衣卫指挥使沈翊读完圣旨后，躬身对地上要起来的人小声道：“殿下恕罪，陛下还有口谕，让您跪着听。”
宁佑放下支楞起来的腿，重新跪下叩了个首。
“宣陛下口谕：朱承佑你七年不归，留朕孤家寡人白发送黑发，你心可还有大明，可还有天恩，可还有朕这个君父！！”
“殿下，臣读完了，您可以起来了，陛下让您回京的路上不许踏出房门，要好好反思己身。”沈翊小心的扶起伏跪着的白衣储君，生怕自己习武的糙手捏碎了储君细弱的胳膊，“臣除了圣旨还带了另一样东西给殿下……呈上来。”
身旁的锦衣卫立即举着托盘呈给宁佑。
宁佑的手停在黄布上顿了一下，最后轻轻掀开。
黑色道服流光溢彩的放在明黄的锦绣托盘之上，不必触手，便知其丝滑柔顺，轻如鸿羽。令宁佑眼眶发热的不是所用乃帝王常服的布料，而是……上面用金线绣了数不清的福字。
“殿下，先前宁王殿下告信，谓殿下柴毁骨立，病骨萧萧，陛下当夜闻之哀恸难忍，令丝造局赶制了这件万福衣，唯愿殿下此后福寿康宁，诸邪不侵。”
“愿太孙福寿康宁，诸邪不侵！”
“愿太孙福寿康宁，诸邪不侵！”
“愿太孙福寿康宁，诸邪不侵！”
宁佑摸着道服，压下翻涌的热意，“朱承佑…谢陛下。”
“我好像是个假儿子。”朱成骄看着换上黑色道服，满身贵气的人，酸溜溜的道。
宁佑先前衣服不是白就是青，仿佛以她的气势就该如此飘渺，可如今换上这黑色道服，万福环绕，乌发半束，金黄的丝绦从耳后垂至胸前，飘渺犹在，却也令人知道金鳞非池中物，龙种与常人两殊，王六在旁心生感慨，悄悄朝督主看去，见冯宝川面色冷淡，眼睛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