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祥的死气。
顾翎说完这一长串话,眼眸微微阖起,竟像是要就此驾鹤西去一般。
朱武心脏猛地跳动起来,再顾不得其他,冲到顾翎的病床前,抓住顾翎那硌手的肩膀,问:
“大人说自己无愧于天地,百姓,本心,那我且问问大人,真的是此生无憾?即便此时此刻死去,也没有丝毫遗憾吗?”
三个大夫都被朱武的动作吓了一跳:“快住手……顾大人现在禁不起这般……”
顾翎原本阖上的眸子幽幽睁开,他很想苦笑,发现自己已经无力牵动自己的唇角,无奈道:
“能有什么遗憾……呢?”
朱武提着一口气,眼眶通红:
“和江大小姐相知却不能相守,大人您真的不觉得遗憾吗?此番青州城供给七成出自大小姐的手笔,大人不想去见见大小姐,不想亲口说一声谢吗?那大人,又愿意大小姐嫁与他人吗,您,甘心吗?”
“怎么可能……”
不遗憾啊。怎么可能不想再见见她,哪怕是守着无数重的规矩,又怎么可能愿意她嫁给别人。
光是想到,心都快碎了。
这一世,想做的事情都做了,即便做不到尽善尽美,可也算是问心无愧。
顾翎心想,理想,真的能够让人愿意为之无畏赴死。
可是,顾翎的脑海中浮现出江意寒的身影。
丹砂亭中机敏应对自己提问的江意寒,楚州官塾内力挺自己的江意寒,东岭城中以一己之力击碎顾家,瓦解九章商会阴谋的江意寒,元音寺下,一盏烛火照亮荒寂雨夜的江意寒……
还有浮梦桥上……那短暂的,甚至没有任何绮丽的,一段美梦。
顾翎真的不甘心啊,这一次他突然觉得,什么都可以放弃,这一次他真的只有一个念头。
回到浮梦桥上,对江意寒说,那个位极人臣的官,他不做了。
理想让人愿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可是爱,却让人想拼尽全力活下去。
想珍惜,哪怕只是再短暂不过的相遇。
朱武哑着嗓子问了最后一句:“您有没有想过,若是您离开了,接下来的路,大小姐就要一个人走了。这条路多艰难多辛苦,您舍得让大小姐一个人走吗?这次青州瘟疫,您在青州城内,大小姐在青州城外,你们联手才能做到如此程度,如果只有大小姐一人……她有多难?”
舍,不得啊,这条路这么难走,真的舍不得让大小姐一个人走。
如果,如果可以活下去……
顾翎又一次,合上了眼睛,眼睛划过一丝水光……
青州城的老大夫有些犹豫:“这,真的有用吗?”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大人真心实意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成的。”朱武满脸坚毅。
他和顾翎从西岭一路走出来,有多难多苦多不容易,朱武是最清楚的一个人。
朱武心里自然敬佩江意寒,但他也很敬佩顾翎。
顾翎拥有的东西那么少,父母,亲人,一个都没有,唯一一个齐棠小姐,也只能远远关怀着,以免打扰了她的人生。
如果说顾翎对这世间还有什么留恋,恐怕,唯独也只有一个江意寒。
“大小姐对于大人而言,是执念。”
顾翎夜间就发起了高热。
三个大夫两两看护着顾翎。
孙大夫看着病床上满头大汗的顾翎,却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没死,就是好事。”
小竹看了一眼病床上,双颊酡红的顾翎,点点头:“就看这个高热能不能退了。”
三个大夫没日没夜地斟酌药方,通过烈酒给顾翎降着体温。
此时,凉州伏沧县。
天色晦暗,已是黄昏时刻,天空中却没有半点暖色,似乎太阳被什么人藏了起来,吝啬于给世间半点温暖。
葛施满身尘土地走到江意寒所在的议事厅,拱手道:“此番药材运输的速度远超乎我们之前所想,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多亏去年研究了浮桥,塔吊,否则青州危矣。”
江意寒点点头,笑道:“有劳你们在那三座山上不眠不休。虽然之前准备好了组件,可山上环境各有不同,实施起来必定遇到了许多困难。”
这句话当真是让葛施心中妥帖,江意寒从来不会因为事情顺利与否就忽视别人的功劳。
“我们不过是其中一环,若非大小姐找海家从海上运输药材,恐怕青州城还是朝不保夕。”
“此次有许多经验可以写下来,供后人参详,麻烦你写得详细些。不过也不急于这三两日。”
说完,江意寒起身道:“院子中备了些许酒菜,葛师傅请去用些,歇息些许。”
葛施连连点头:“大小姐也请多保重,连番殚精竭虑,实在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