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万代的人,又怎么会对一个肱股之臣痛下杀手?
思及此处,宁颂仍避免不了被情绪裹挟着抗拒眼前的一切,她觉得放眼望去都是虚与委蛇至极的人。
他们满口忠贞,但行荒唐之事,不仅嘲笑捧出一颗真心的人是痴人愚者,更要对其痛下杀手,荡平一切阻碍自己、通向那通天富贵的障碍。
……
宁颂一向抗拒乞求神佛,但她也清楚封令仪需要这样一场盛大无比的祭天酬神,长安人也需要这样一场盛事。
手掌上那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正渐渐攥紧了力气,宽厚的手将她整个手掌包裹住,掌心相对,彼此的纹络纵横交错,像是在提醒着她一样。
身旁的裴韫一吐一吸之间道尽温柔,他们在人群中偷偷相依。
日暮穷途中相爱,心甘情愿背负远超生死的重担,宁愿履薄临深,但尽忠国之心,于人潮山海中倾尽最后的疯狂,虽死不悔。
宁颂仰起头,没有去听表文之中如何诉尽对神明的敬重,而是望向了天坛之上的那抹明黄的身影。
那是他们的君主,是九天之上朝阳留下的最后一抹余晖,他会以仁爱之心照遍朝野遍地,也许终有一日,阳光还会在这片大地上升起,海清河晏的盛世终究会再度出现。
她怀揣着忐忑的希望,固执地相信着。
……
正当此时,变故突生。
牺牲燃尽时浓烟滚滚,眼前视线一片模糊,夏日煦风裹挟着烟雾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不远处一阵骚动,忽有箭矢破空直冲天坛而去!
银矢所过之处无不带起一阵惊呼,宁颂心脏似乎被一双冰冷的手攫住,在周遭一片慌乱的呼喊中,那银矢狠狠钉进了柱子上!
有人高呼:“刺客,抓刺客!”
宁颂和裴韫早已落入喧嚣中,他们两个被分配护卫天坛外围,眼下出了这样的乱子自然义不容辞。
那刺客眼见刺杀不成,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障刀四处挥舞着,但宁颂和裴韫二人联手,不过是片刻之间便将刺客擒住。
彼时封令仪及文武百官早已被众人护卫着远离危险,那刺客眼见刺杀不成,眸中一股狠意乍现,他欲抹颈自尽,宁颂眼明手快夺刀,裴韫飞快嵌住他的下巴。
而后搜刮口腔,并没有抠出什么毒囊来。
“说,谁派你来的!”宁颂恶狠狠问道。
那刺客不语,一副任其宰割的模样,宁颂可没什么好耐心,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后者身子一个趔趄,干呕出一口酸水来。
宁颂嫌恶地退了一步,把玩着障刀去辨认刀鞘上是否有什么醒目的标识,片刻后心中免不了浮现一丝遗憾,熄了通过武器辨认身份的想法。
那刺客被人桎梏着,缓过来之后突然大笑着抬起头,看向了裴韫的方向。
他就那么注视着裴韫,诡异的气氛忽然在众人中弥漫开来,直到周遭所有人都用不明所以但又警惕的目光看向了那位镇安府的督长。
宁颂心中警惕乍起,忙上前再予他一击,口中叫骂着:“刺杀皇帝乃诛九族的大罪,攀污朝廷命官罪加一等!十条命都不够你死的,你若此时坦白,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狗命!”
“哈哈哈哈……”刺客忽然放声大笑,守备中不只有镇安府的人,还有一些乃圣人近身的金吾卫。
见刺客如此放肆,那金吾卫忍不住出声问道:“你笑什么?!”
刺客笑得眼泪尽出,看向了说话之人的方向,眼中笑意毫不收敛:“我笑狗皇帝识人不明,误把敌寇做近臣,昏聩……”
金吾卫显然恼极了他出口不逊,宁颂负在身后的手已然有几分颤抖,她命人随便拿来什么东西,连忙将刺客的嘴塞住了。
旋即吩咐下去:“将人带回去,严加审问。”
金吾卫忽然将她拦住:“宁总旗,此人可是要带回镇安府的地牢?”
宁颂略略看了他一眼:“阁下有何高见?”
“此事重大,依我之见,应该带回大理寺,交由大理寺卿审讯,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主使!”
宁颂微微眯了眯眼睛。
那刺客正被人架着从他们身边路过,擦肩的瞬间,刺客深深望了裴韫一眼。
就在宁颂和金吾卫对峙时,裴韫一直沉默不语。
直到金吾卫那“找出幕后主使”几个字落下时,裴韫口中溢出一抹轻笑,那笑意如冷风拂过碧波,在眼底激荡起一片波纹,搅弄得再无半分平静。
他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
终于……还是有这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