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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子无辜。
“……或许这就是我的孽,百年之后,都会报应在我身上的。”
裴韫屈着一条腿坐在上,嘴里叼着一根枯草,转头散漫地看了宁颂一眼。
他挨到后半夜也没睡着,索性披上衣服起身在庭院里走了两圈,无意听到了长刃破空的声音,来到练武场才发现有一样的不眠人。
宁颂挥了几千次剑,直到裴韫出现在她身边时才停了下来。
不难看出宁颂是在发泄,裴韫拍了拍掌说宁总旗刻苦,要是不在大半夜刻苦就更好了。
宁颂知道他在讽刺自己扰人清静,没多说什么就往地上一坐,额头的汗也没擦,最后干脆躺在地上看着夜空中的星子发呆。
裴韫舍命陪君子,寒凉的晚秋一吐一吸尽是白气,他脱下了外袍盖在了宁颂的身上,四目相对的瞬间,裴韫本想风花雪月几句,但开口就是上面那句煞风景的话。
他说乱党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他们这对全天下最苦命的眷侣不谈情爱,谈朝中风云,谈百年之后的报应。
裴韫干笑了两声,他还是说不出什么肉麻的话来:“想开点,也许没有百年,没准你我都活不到七老八十,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战死沙场了。”
宁颂看着裴韫的背影,她忽然爬了起来用手臂锁住了裴韫的脖子,在后者惊愕的轻轻挣扎中,宁颂咬牙在他的耳畔冷笑了两声。
“咒我死啊,那我现在就让你死好了。”
裴韫任由她胡闹,极为配合的求饶:“宁总旗大人大量,饶命啊!”
宁颂凑到了裴韫的脸颊旁,张牙舞爪中带着几分怅然,她在玩闹中凝视裴韫的侧脸,去看他如银河般熠熠却又冷的瞳。
而后,她缓缓松开了手臂,靠在了裴韫有些单薄但却又很结实的背上。
身前的人身子蓦然一僵。
……
裴韫真的好瘦。
这是宁颂的第一感想。
可他是温暖的。
裴韫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宁颂趴在他的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贪婪地汲取着裴韫的体温。
就像小时候在长辈身上做过的那样。
漂泊的灵魂在此刻终于找到了依靠,宁颂无比怀念这样的感觉。
她总在夜半无人时怀念幼时的冬雪蝉鸣,被文鸿盛抱着去山野间胡闹,弄得一身脏兮兮的然后和文鸿盛两个人回到镇安府挨骂,最后顶着师父铁青的脸色在王婆的絮叨中擦干净脸上的污泥。
宁颂这样靠着过师父的背,师兄的背,王婆的背,婉娘的背。
他们每个人,都撑起了宁颂的一片天。
后来宁颂觉得自己长大了,她要反手去为他们撑起一片天。于是宁颂这么去做了,她只看后果,不去计较自己所施的手段,可在夜半无人时,又有这样一个人再度将她的天撑了起来。
这个人的背和伟岸两个字没有任何关系。
甚至瘦得鬼见了都想哭两声。
可是……
宁颂缓缓闭上眼睛。
“裴韫,你一定不要先我而去,不要让我刚对你产生依恋就失去倚靠,失去一个人然后孤独地活着实在太痛苦了,我不想这样。”
裴韫伸出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宁颂的手正搭在那里。
他轻笑一声:“好啊,你不想承受这样的痛苦,于是就自己先死然后丢下我?才没有这样的好事。”
宁颂闷笑两声,伸手在他的腰上轻轻拧了一把,裴韫疼得龇牙咧嘴,她趁机追问道:“那你想怎样?”
裴韫抬头看着满天繁星,忽地沉默不语。
宁颂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没有动,转头看到了自己孤零零躺在地上的佩剑,心中怆然。
裴韫打破沉默:“不想怎么样,我不想听你的。
“以后如果我先死了,就请你好好活着,不管是以男子身份、还是哪天想换种活法恢复女子身份也好,孤独终老或儿孙满堂也罢,总之我要你好好活着。”
“如果不幸是你先死了,”裴韫转过头,放轻了声音,“那我就继承你未竟的志愿,然后干干净净同你一处去。”
宁颂转盼流光:“这么听来,怎么你把自己安排得这么惨?你要我好好活着,然后却给自己安排必死的结局?”
裴韫淡笑:“谁叫我裴某人天生劳碌命,心甘情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