遐思无益于生活。
即便他一向将此奉为自己的人生信条,偶尔空闲下来的时候,安东尼奥也会思考自己人生的意义。
他和罗兰一起长大,但自从他能记事起,母亲就已经不在安吉利斯家做事,得益于夫人的仁慈,每年还能领到一笔优厚的生活费。年幼的罗兰乖戾、暴躁,缺少同龄的玩伴,他和安吉利斯少爷一同长大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于是,幼年的安东尼奥就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的位置——依附大树而生的藤蔓,理当对大树心怀感激。
罗兰有昂贵的玩具,他不会感到羡慕,罗兰毁去园丁精心侍弄的花坛,他不会觉得惋惜,罗兰让他去教训某个看不顺眼的人,他也认为理当如此。
尼古·温特伯恩——安东尼奥还隐约记得这个名字,但罗兰肯定印象全无。所以,当伊雷娜撺掇安吉利斯大少“警告下”接近卡琳的不良少年时,罗兰没抬眼就将任务派了出去。没有人会愿意主动触霉头,提醒他这个人曾在他坠海时还救过他一命。
按照小弟们观察得来的情报,下午四点四十五分,温特伯恩课后会抄近道回到临海宿舍区。他惯走小路,无人同行,天时地利加人和,安东尼奥简直没执行过比这更简单的荒唐命令。
四点四十,所有人于阴影中各就各位,全神戒备。
四点五十,倚在栏杆边上的安东尼奥开始向远处眺望。
五点十五,本应有一人走过的狭路依旧空空荡荡。
安东尼奥有些不耐烦,按开怀表看了眼时间,又塞回衣袋中。他正寻思是不是该再找人去盯一下梢,忽然听到了皮鞋踩上楼梯的声音。他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就看到一个男孩不紧不慢地登上台阶。
蓝眼棕发,身材欣长,拎着松垮的旧书包,白色的正装外套搭在肩上,和伊雷娜的描述简直一模一样。
尼克·温特伯恩咧嘴一笑,毫不避讳地与他四目相对。“你在等我吗?”
安东尼奥装作听不懂,转身欲走。
那名男生接着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要是下次见面还问同样的问题,是不是会有点尴尬?”
安东尼奥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不懂你的意思。”
“这有什么不懂的?”尼克扳着手指,若无其事地数道:“那有两个人藏在拐角里,一个套麻袋,一个绊腿;还有三个人躲在树后面,前者一旦得手就立刻冲上来拳打脚踢。我不想天天提心吊胆地走路,但你这回完不成任务就得策划下一次行动,索性直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安东尼奥笑了。“既然知道自己惹上什么麻烦,还敢来讨价还价?”
尼克诚恳地摇头。“我不想跟你动手,自然就只能硬着头皮试试看。毕竟和你兄弟比起来,你还算讲道理的。”
安东尼奥脸色微变,捏起拳头,照着对面的腹部砸去。
尼克提起书包向后一缩,像条泥鳅一样呲溜滑过。“嘿,我才刚夸你讲道理,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等一下,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他一边上蹿下跳,一边大呼小叫,虽然看上去狼狈不堪,却从未有一拳一脚真能落在他身上。安东尼奥抄起地上废弃的栏杆掷去,尼克低头躲过,硬木砸在剥落的墙面上,留下浅浅的白色凹痕。
“喂喂喂,你下手都不分轻重吗?!万一砸中至少脑震荡啊!!”
安东尼奥充耳不闻,提膝踹人。尼克先是侧身闪过,紧接着一把推倒沿墙垒起来的桌椅。重物乒乓坠地,木屑和尘土漫天飞扬,将二人分隔在过道两端。
“打住打住!”男孩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差不多就得了,要动真格对你我都没好处!”
说到这里,尼克果然不再躲闪,甚至丢下了一直抱在怀里的书包,迎面回瞪着他,大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架势。安东尼奥觉得十分滑稽,但他还是停了手。另一截断掉的栏杆被他掂在手里,没有扔出去。
“你要是真聪明,知道自己的斤两,今天就不该露面,最好以后见到安吉利斯也躲得远远的;要是真傻,早就还手了,我只要挂彩,你就会收到一记足以滚出C.C.的处分。”安东尼奥直起身,戏谑地打量着自己的对手。“现在两条路你都不选,到底是装傻还是装聪明?”
“我已经说了,我不想打架,只想聊聊而已。”男孩长吁一口气。“诸神在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被安吉利斯家的二少爷亲自堵截?”
“凭你刚才那句话就足够了。”安东尼奥冷冷地说。“我不姓安吉利斯,也别试图用这个威胁我。忘记以上任何一点,你的下场只会比现在更惨。”
“我没想威胁你。”尼克捡起被揉得皱巴巴的正装外套,胡乱系在腰上。“上次见到你,我甚至还觉得你人不赖。”
上次?安东尼奥皱着眉头想了半天。
“因为我让你趁罗兰醒来之前赶紧滚蛋?”
“没错。”
“你的道德标准倒是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