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侯一将坛,诸葛三分汉。
功名纸半张,富贵十年限。
行路古来难,古道近长安。
紧把心猿系,牢把意马拴……”
歌伎垂着眼,手中琴弦拨得急,无暇理会座中宾客。不过也是,叹官场,哀功名的曲子与唱闺情的曲子不同,她们只需奏出宾客的醉里乾坤即可,无需暗送秋水双波。
萧羽抿一口杯中酒,视向对首的池浚道:“不想池大夫也来藻阁这等地方吃酒?”
池浚举杯敬他:“闲来讨些意趣罢了。”
萧羽微微砸舌,“我没这等闲快活的空暇。”
这不冷不热一声呛接在歌伎那句“尘寰,倒大无忧患。狼山,白云相伴闲”的吟唱末尾显得很是尴尬冰冷。
座中另外一人起身,拎壶为他添酒,而后又为他剥秋橘。萧羽抬眼看他,“不想江大监与池御史私下里有一同喝酒听曲儿的交情。”
江陌将一颗完整的橘子投入他的酒杯中,俯身笑道:“奴婢跟尚书大人一样,也是初次同池大人一同吃酒,他做东,我陪客。”
他们一个演客气,一个搀盛情,个个要比那个卖艺的歌伎卖力,探得就是他这个客的意。
那杯中酒溅了出来,溅得萧羽满身酒意,既然应邀入席,两袖清白也要沾染些迷醉。萧羽含一口橘肉,品一位甜蜜,“说吧,何事?”
一人拍散迂回暧昧,一人终于开门见山来回应。
池浚笑了笑,叫退歌伎后道:“御史台的五名察院御史奉旨于今日戌时出发,十日后抵达幽州,考核幽州节度使梅向荣今岁的政绩,再十日后,考核结果通过兵驿八百里加急送回长安,途径的个个驿馆,还望尚书大人提前打声招呼,请与御史台配合。”
萧家之女萧浣池为燕王妃,幽州节度使梅向荣为燕王的外祖,萧浣池是萧羽的阿姊,御史台针对幽州的考核,针对的其实是燕王,池浚谈到了兵部所掌的兵驿,谈的不是他兵部尚书手中的职权,而是某些方面的利害关系。
今夜的情节无关闲情笔墨,而是一出暗示与威胁的用意。
萧羽脸色温和下来,颔首道:“原来是为了这样一桩公事,容易,公事公办。”
“自然是为了公事,”池浚笑道:“以往同萧尚书并无私交,张口谈私事怎合适?不过今后,卑职与尚书大人不就有私交了么。”
“不敢当,池大人跟我是同级官员,担不起一声敬称。”萧羽解了汗巾擦袖头上的酒渍,笑道:“御史台这回可得把手中的尺子捏紧了,别像去年兵部那样,随意给梅督评个‘上上’,圣上又该不高兴了。”
池浚抿酒而笑:“圣上曾言,朝中考核官员,要尊重其本人的实绩,幽州若有实绩,再评个‘上上’又有何妨?”
萧羽接着笑:“明人不说暗话,梅向荣算我半个外家,这回还望御史台关照了。”
池浚笑得意味深长,“在此之前,有劳尚书大人多加关照了。”
夜色深时,酒尽人散。
藻阁门前只余两人,萧羽跨出门槛,问道:“江大监本次因何而入局?”
“太平坊里有间宅子,奴婢瞧上了。”江陌跟随他出了门。
萧羽驻足,看一眼天上月,回身看向门边人,看向他腰间一把水晶柄龙首吞口的小刀问道:“江大监这件配饰很别致,不是俗物,这样的物件淘得来,一间宅子买不起?”
江陌一笑,回道:“能淘来这物件,凭得是机缘,钱财不顶用。”
萧羽回过身,回望那盏月。
今夜月的边缘很锋利,月光如刀光。
唐颂低眉端详手中这把横刀,它刚刚又被磨了一遍,经过数次打磨,它的刃没有变薄,在月的映照下看起来温柔了一些,刀光如月光。
她收刀,将一尾月光掩入鞘中。
芳林门外的巷子尽头没有人,她注视片刻,仍未等到那个人。他的又一次失约。
平康初年,十月底的深秋,秋风厚重,把人吹得发寒。
唐颂回到值庐,喝茶暖身,放下茶壶时,那顶白瓷壶盖碎裂开来,前后不知有多少位花鸟使将它提起又放下,它旧得终于到了碎裂的时候,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叹息。
唐颂伸手抚它的裂痕,裂口处粗糙又锋利,按压上去有轻微的痛感。
她不想回身,不想步入身后那个月夜。
然而,未等她更换一枚新的壶盖,一个消息骤然而至,逼她回身,逼她不能在门窗内栖身片刻,逼她步入当下的月夜,与高悬的月匆匆对视一眼。
“司长!出事了!”钟黎跨进门,焦急的道:“方才御史台的官员到访六闲马场,以‘谋反坐赃’的罪名带走了靖王殿下,已经走到了永安门。”
永安门处。
左右监门卫上将军林策正在查验御史台五名官员和靖王秦衍的门籍,鞶囊里抽出牌子,左看,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