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又回过头去,伸手接到檐外一滴湿润,喃喃道:“下雨了。”
秦哲看向殿门处侍立的一名太监吩咐,“今日不设早朝了,请政事堂诸位大臣至太极宫议政。”
等太监领命走后,他起身到她身边,牵她的手,“等往后去有空了,朕带你回趟藻阁,再往后去,朕带你回丰州看看,好不好?”
她指尖的白露滴落,点染了阶上的青苔,她靠近他胸前点头,看着裂隙里的暗绿颜色四处蔓延。
“好。”她咬唇,抑制发抖的腔调。
“朕该去太极宫了。”他拥了拥她说。
她在他怀中埋头,抱紧了他的腰,方才那首曲子剌嗓子,割得她咽喉疼痛,直到钻心的痛。
他松下的臂膀又抬起来,拥着她道:“等下去睡个回笼觉,睡一觉就好了。”
她深深呼进一口气,嗅他的气息,泪水还是忍不住涌出,也浇在那片青苔上。
还好,他看不到。
“陛下。”
“贵妃娘娘。”
一人的声音闯入,唤醒高处两人。
她从一片温意中挣出,垂首遮掩神色。阶下那人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平康帝笑道:“陛下,时辰到了。”
秦哲颔首,松开她的手,温声道:“听朕的话,去休息。”
待她点头,他迈步下阶。
“陛下。”她开口留他,摘下大氅要为他穿戴。
温绪上阶来,俯身后伸手,“娘娘歇着,奴婢来。”
“不劳大监。”她拒绝,“我来。”
她给秦哲披上大氅,给他的衣领处打上结,蹲下身行礼,“陛下慢走。”
秦哲颔首再迈步,温绪抬眸,笑视她问:“娘娘这是?可是身子有恙?奴婢宣司宫台……”
秦哲微怔,也道:“让他们来瞧瞧也好……”
“不必。”她打断两人的询问,看向温绪道:“无恙,我身子无恙。”最后对秦哲道:“陛下切勿记挂,真的没事。”
秦哲叫来宫女太监们一顿嘱托后终于下了阶,温绪躬身等他经过后起身,抬眸视向阶顶,同她对视。
她的眼底被雨水浸润,冰冷又脆弱,他不忍向她施加苛责,平静转过身,向远处望了望,跟随平康帝步入雨中。
她独立良久,浑身又僵又冷,但她还是留在了殿门外,趴在栏杆上,怔眼瞧着雨水似弹珠,敲打在宫瓦上,惊声作响,一颗一颗落下,四下里再无虫鸣了。
“爹爹为什么要修羊圈呀?”她跪在雪地里问。
“修好了,羊群就不会跑丢了。”父亲一边敲钉子,一边回答她。
“爹爹陪我玩会儿吧,等下子再修嘛。”
“那可不成,”父亲笑道:“大秦有个典故,叫做亡羊补牢,燕燕早就听说过了,对不对?”
她双手托起下巴嘟嘴,“我才不要知道他们的典故。”
父亲认真敲着钉子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得了解敌人,才能战胜敌人。”
她越发的不服气,“爹爹说的,还是他们的典故,我不想听!”她探出一双手,扒在父亲的胳膊肘上,“爹爹陪我玩嘛!”
父亲因为她分了心,一个不当心,右手砸左手,将拇指的指甲砸得淤青。父亲使不上力气了,羊圈没能修缮如初,当晚就跑丢一只羊。
哥哥带着父亲的尸身回来了,父亲被敌人的箭贯穿了胸膛。陪同的还有部落的首领,他对着父亲的伤口摇头叹息,“可惜了,他的箭法那样准,弦没扶稳,慢了对方一步。”
哥哥从未责怪过她,可是她的愧疚像一潭泥沼不断地吞吐着她,她挣出阴暗,它拽紧她的脚踝,将她拖入潭底,她堕落静止,它又将她推出阴暗湿冷,让她喘息片刻。
一次一次,往复往复。
直到有一天,有人对着泥沼自照,看到了一团烂泥中的她,他是她一直要等的人。
她生咽下自己从前鄙夷的一切,然后唱出。受到她歌声的引诱,他的颈垂下来,将她从阴暗湿冷中托举出来,她蜷缩的枝叶被温风熨烫得舒展开来。
她碾压自己,喂养他,他的颈高高扬了起来,有了直上青云的态势。可是那花蕊含毒,鹤吮吸她的甜意后,只过获得短暂的生机,那之后他会失鸣,会聋哑,会……
亡羊补牢。
她必须找到当初丢掉的那只羊。
她阖眼,把脸探出檐外,重新触碰阴暗湿冷,她的痛苦和秋虫一样噤了声,只有把泪水伪装成雨水的模样,倾泄、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