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喜已经平息得多,一种蒙蒙重重,迷雾似的感动和疑惑游散在四肢。
他既然能看见我,为何装作一副旁若无人的姿态。
是我的扁长的头颅吓到他了吗?他是觉得惊奇?恐惧?不可思议?还是因为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形体古怪的人,而诧异不已?本着对一切可疑怪异事物能避就避的原则,对这样的我视而不见。
思量至此,我感到愤怒的悲伤。
隔着不远的距离,我跟着他,用脚磨地,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
总不能一直装作没看见我。
他倒是很镇定的,黑豹一样稳健的直行,可惜,走着走着就成了顺拐。
我哈得笑出声。
顺拐的更厉害了。
“你分明能看见我,你还能听见我说话。”
我望向他笔直的背影,用不大的音调叙述。
他终于停步,扭身转向我,但仍没有说话。
他身体微微绷直,以一种疏离谨慎的姿态立在原地,眼睛陌生恼怒地打量着我。
这举动让我也变得紧张,我略带拘束地缩紧身体。
哈!真是异事,向一个活人介绍自己,还真没干过这种事。
我大着胆子,主动开口,声音虚屈,“你能看见我,对吧!”
死寂的沉默,我有点不知所措,再次干巴巴的问,“你能看见我,对吗?”
几秒钟的停顿,点头。
空了一拍。
“你也听见我说话?”
再次颔首。
“那你为什么假装看不见我?”
迟疑,摇头抿嘴。
他又不说话了,但本来紧绷的身体开始逐渐放松,他换了个姿势,身体松垮垮的向侧边倾斜,柔和好奇的目光落向我。
突然顽皮的笑了一下。
好奇怪的人!
我虽也见过些许个假模假样,前后不一的人,早上还画着俊俏的妆容对身旁人笑,夜晚就似卸了半面残妆冷冰冰的不去搭理。
但像这样真实的提防和真实的敞开,我是不常见的。这个人面孔变换的这般迅速,是我始料不及的。
我拿不定主意怎样对付他。
我踟躇着不前,思衬着还能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
我也不晓得还要问什么,可就是想问,我太久不曾和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对话了,虽然他只有沉默和点头,但这已经极大的满足了我的渴求。
我是一个死人,世人已经将我忘却了。我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自己的父母,朋友,过往,统统都忘的一干二净,只晓得自己叫弗谖,不过一个孤零零的野鬼。
我时常觉得我与活人无异,我可以走路,睡眠,嬉戏,做各种事,只是就我一个人,我可以看见世界,世界却无法看见我。这种单向的被给予是可憎匮乏的,我无法忍受,却只能被迫承受。
可如今不一样了,有一个特殊古怪的人。他可以看见我,他出现的时机这样适宜恰当,让我不想要抓住他都难。
我不想这样就走了,谁知晓下一次这种难得的机会还会不会碰到。
我磨蹭着,想着如何告诉他自己的身份才不至于吓着他。
活人一般都怕死人。
然而他倒是开口了:“你能看见我,对吗?”
古怪的问题,心下飞快地掠过一丝疑惑。
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回答。
“自然是能的。”我昂头颇骄傲的说,又补充道,“不妨告诉你,我是一个死人——”我拉长声音,咬重末两个字,“你也看到了,我与你们活人形貌不同,我的头要更长,身体更空盈,”我张大了嘴,示意他看,“呐,瞧见了没,我的舌头,我的舌头很小,你几乎看不见。”
呃——还有什么可以证明的呢?
“心跳,我没有心跳。”我补充道。
他伫立着不动,面色难看起来,苍白的皮肤泛着冷漠的光,他回视我,尽是嘲弄的讽刺,开口道:“你真是荒唐,竟会用这种话来糊弄我。”
这气恼了我,头两侧立即剧烈的痛起来,象是有巨大沉闷的钟挤压,我捂住头,用力按压,力道大的好似要将这疼痛压碎。烦躁的嗡嗡声,骨头撕裂的咯吱响,随着无尽的,滔滔不绝的黑暗沉沉袭来。
过了好了一阵,这漫长煎熬的折磨才慢慢散去。
模糊漫灭的视线开始变得清晰,那个人重新原封不动地呈现在我眼前。
他皱着眉头问:“你是怎么了?”
“不过是再次经历了死亡。”我冷着脸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