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之助曾经好心收留了一位蒙着面的怪人。
那人伤得极重,他在一脚把人踹下阶梯,任其自生自灭,与拿被单把人裹回家之间徘徊。他最终选择了后者,于是被黑手党夺走了他发誓守护至死的东西,那是一直在他身边的重要之物。
这一次,他自己选择放手,让异时空珍惜至极的亲属主动远离他的视线。他不晓得这个举动会推动女生到那曾夺走他珍惜之物的黑手党怀中,知道了,恐怕也无动于衷,毕竟人有亲疏远近、立场存敌我之分。
听到他逼问的女生,身形微颤,似一朵要在暴雨的洗礼下凋敝的菡萏。
她盯着他,要别开目光,又忧虑着是最后一面,如何也挪不开眼神。人思索再三,反问了他另一个问题。提问的声音很轻,是怕惊扰一个说不出是美妙还是悲怆的梦境。“您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说出我爱你几个字的临别语,之后跑去和敌人同归于尽?”
避免深入思考问句中包含的恫吓可能性,织田作之助压制着要分分秒秒喷发的怒气,“因为没有机会了。”低沉的声线续上了男子的话,纵使面色不愉,亦更改不了言辞之中涵盖的情意。“这一生都没有机会了,就会那么去做。”
然后他看到了一双泫然的眼,微张着嘴,凄楚地凝望着他。想要投进他的怀里,又顾虑他的忌惮,只能拿捏着分寸,止步于适当的距离,悄无声息地淌着泪,织田作之助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他太晚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看到女生哭泣,第一反应是要给她擦眼泪。残余的理智及时遏制住了他。
忽然手忙脚乱的原因,忽然惊慌失措的原因,悉数源于眼前这个自说自话的女生。明明这种类型的对象,他做职业杀手时干掉不计其数。
大约是脱离行业太久,免疫力下降不少。唯有一点很明确,他不能再待在她的身边了,这个人很明显能影响自己,对周际的人具有不小的煽动性,这想必也是她能迷得那位港口黑手党首领神魂颠倒的诀窍吧。
“如果……”
像是在说什么艰难晦涩的词语,以至于费劲说出,连干哑的喉咙都要丧失功能。建立亲密关系,则意味着赋予对方伤害自己的权利。如若不然,无关痛痒的人不会让自己那么伤心。
“那是您的愿望的话……”
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的人,竭力睁大双眼,在干扰的视野内,力图看清红发青年的容颜。
这个人现今分明令她这般难过,脑海里首先浮现的却是以往两个人熙熙融融的场面。
只是现在的他不知情,所以对没法忘却的她不留情。如数家珍的时日珍贵且稀少,曾以为能够天长地久,最多只能曾经拥有。心意相通难如登天,离别就在朝夕之间。
“我保证不会……”
世初淳勉强维系住自己的呼吸,正常维持人生理活动的举动,在此刻竟显得十分烦难。
闷重的心脏恍若压上了泰山,最终败倒在一次一次的千斤锤敲打之下。吐出的每个字皆为锐利的刀锋,来回地划动着喉咙,似费劲吞下从火炉里取出的滚烫砂石。还没说完已感到了压抑的钝痛。
她试着呼吸,肺里没有排出或者吸纳任何气体。
面临着困境,就得提醒自己,认清现实后完整地把话说出。“我不会再……不会再出现在您和孩子们面前。”
“我会从您的世界离开。”
没办法再说下去了的世初淳转身,走到芥川银身旁,搀扶起她。“我们去医院治伤吧。”
“不,先回总部。”芥川银态度坚决。她必须要去见哥哥一面,她不能让哥哥折在她的同事们手下。她费劲要远离的哥哥,在听闻对方有生命危险之际,又忍不住回到他的身边。
世初淳撕下多余的布料,替她包扎骨折的部位,“既然你如此看重他,为什么不待在芥川龙之介左右?”
芥川银咬着唇,“我不能——哥哥他……会把心爱之人连同自己一起毁坏。我不能……待在他的周边。”
秘书小姐抬起脸,反问,“您才是,为什么不回到那位先生旁边呢?”
情爱有多深邃,与之而来的就有几多痛楚。死皮赖脸也好,备受折磨也好,待在心爱的人身侧,拷问自己,胸腔逸散的喜爱与伤痛是否能保持永久平衡?
像是举着长杆子在钢绳上行走的杂技演员,终日如履薄冰,在岌岌可危的状态下,等待轰然砸落的解脱。
世初淳捞起芥川银的手臂,放在自己右肩膀。“他现在过得很圆满,对吧。”她凑在秘书小姐耳边,回答她的疑问,“那就是我离开他的理由。”
织田作之助的幸福她不必参与,她衷心地祝福他和弟弟妹妹们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即便那个生活里没有她自己。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舍弃她,拥抱新的人生,再顺遂不过。懂得放弃是一种美德,被三番五次地拒绝还要穷追不舍,未免太过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