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认出来,这个人就是刚刚在山脚远远见到的大公子姬靖兰。
陈烈从震惊中凝神片刻,心中喊了一句“天意!”,无奈地摆了摆手,遣退了觉察异常而赶来的下人。
他向身旁的坐榻让了让,“大公子请。”
陈烈预料得不错。姬靖兰被他的手下驱赶后,心中的疑惑更甚——故国支离破碎,故人劫后重逢,难道不是应该相怜相惜吗?哪怕之前并没有什么交情,也总不至于这样避之如避猛虎才是。
况且,对于当日在妫都发生的事,他不知全貌,内心困惑的事太多;今日意外见到了陈烈,自然不肯放过。
他于是与辛卫两人一路跟踪陈烈的队伍来到这里,并且在门外偷听了半日。
姬靖兰在陈烈对面坐下,看着他,心中难免涌起激动,“陈太守,我以为妫都城中已再无人生还,没想到你我还有重逢之日……”
姬靖兰捕捉住了陈烈眼中浮现出的一抹异样的神色,追问道:“陈太守,对于当日之事,我对你并无半点怨恨,你不必存有芥蒂。我只想知道,当日风妤是如何作法将妫都夷为平地的,她为何要这么做——不惜令自己的身体大为亏损也要用妖术一夜屠城?”
这句话问完,姬靖兰看清了陈烈眼涌起了错愕和困惑。
他注视着姬靖兰的双眼,喉咙似乎哽住了,片刻才道:“大公子……您刚刚问我什么?”
姬靖兰压下疑惑重复道:“我想知道风妤妖术屠城的巨细。”
陈烈似乎这时才终于确认某件事实,“当日之事……您竟是不知?”
姬靖兰眉头微凝,“我被带走时,应是永夜,城中死寂,地动并未发生。后面城中如何了,并不得知。”
陈烈所说的“当日之事”显然并不是指这些。
他似乎斟酌了一下,试探问道:“这些年,对于当年之事,风妤郡主……不曾对大公子说过什么?”
姬靖兰也觉察这当中似乎有更难以解释的细节,疑惑道:“陈太守所指何事?”
陈烈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眸来,眼珠子来回转动,好像内心陷入了苦苦挣扎。
良久后,他才喃喃道:“大公子为何一定要追问当日之事?”
这个问题,姬靖兰也曾问过自己。妫都一夜之间变成废墟,城中军民无一生还,这是尽人皆知的事。他还在追寻什么呢?
姬靖兰看着陈烈,沉声道:“妫都十万军民,这笔血债不单要有人来还,还要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风妤……”
陈烈猛然抬头,眼神中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惶惶不知所措,打断了姬靖兰,“错了……错了……大公子,错了!”
在姬靖兰疑惑的目光中,他忽然释然地苦笑了几声,“大公子以为,我陈烈是丢下了城中十万军民,自己带着家人苟且偷生避祸至此?……当日申、羿两国兵临城下,我起誓要与妫都共存亡,宁可战死,也不愿让外敌铁蹄践踏我妫都百姓,我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妫都被屠而独自偷生苟活于世呢?我今日之所以能够在这里与大公子相见,其实全赖风妤郡主和左擎将军——”
他似乎是怕姬靖兰听不清或者不相信,又加重了语气道:“不独我一个,您现下身处这处城寨的所有人、妫都城十万军民,全部得以免于屠戮,全赖风妤郡主和左将军拼死庇护!大公子竟还以为是风妤郡主用妖术屠了妫都,错了,错了,是风妤郡主不顾性命护住了妫都!”
这句话对于姬靖兰来说如有万钧。
瞬间,他只觉得浑身发麻,嘴唇僵硬,“你说……风妤她……”
陈烈长出了一口气道:“我记得,当时兵临城下,左将军修书约在下相见时,我本想拒绝不见的。大公子也知道,申、羿两国的军队并非什么仁义之师,即便派人劝降,事后未必遵守信诺。但是我与左将军素来颇有交情,想到这可能是此生与故人可以相见的最后一面,最终还是答应了。没料到,左将军此来,却并不是来说降的。”
陈烈的书房门窗紧闭,阳光只透过窗纸,在书案上描下淡淡的窗格——一如一年多前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