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站直。饶是如此,她还是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去接酒杯,声音哽咽,“你、你们别逼靖兰哥哥……我喝……”
当秀娘的指尖碰到酒杯壁的一刻,姬靖兰终于再次开口,声音还是一贯的平稳、漠然,“你们不必如此。我喝便是。”
说完,姬靖兰引颈衔过侍卫送过来的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那酒杯肚量不浅,一杯烈酒下肚,姬靖兰只觉得从喉咙到肠胃都灼烧得厉害,一阵眩晕从胸口直冲脑门。
他不常饮酒,可也并非不擅饮酒,至少从未试过不胜酒力,此刻也不知道那酒中掺了什么肮脏东西,让自己眼前的物事似乎有点迷离,面前那些人说些什么也听不大清了。
片刻后,他只觉身上的束缚消失了,刚才制住他的几人的背影出现在眼前,然后很快远去。秀娘也被带走了。那妖女和那恶奴也没在眼前。
他感到精神越发涣散,身体越发感到疲惫,只能无力地阖眼伏在榻上。他不知道喝下去的东西什么时候会发作,他会不会跟宫里那些下流传闻中所说的那样,逐渐感到浑身燥热难耐、血脉喷张,不能自已,然后将屠城灭国之恨抛诸脑后,跟那泯灭人性的妖女做出什么可耻之举来……真是想想都觉得从发梢恶心到脚趾头。
他以为自己被三弟嫉恨,遭宫人整桶粪水淋头的时候;被人推入刚破冰的莲池中几度濒死的时候;吃下投放在他糕点中的毒药险些身亡的时候……或者是一年前,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关进暗无天日的牢房的时候,就已经是他人生中最煎熬屈辱的时候了。没想到更无法忍受的事情还在这里等着他!
他不是没想过死,不是没想过放弃挣扎,让自己受尽嫌恶的人生结束于哪一次阴谋或阳谋。但是,不知为何,每当他有这样的念头萌生,脑海里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六岁那年在母亲宫中经历的一幕幕。
那是姬靖兰此生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最后一次让母亲抱在怀里。但是那天母亲泪痕满面,表情扭曲可怖得陌生,搂住他的力气也大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母亲语无伦次的哀嚎犹在耳边:“……他们都想我死!都想我死!……当初那贱人说得那样好听,说与我结为姐妹,同生死共富贵……说会待我的孩儿如己出!……如今她得宠了,自己有了孩儿了,就嫌我碍眼了!……哈哈哈哈……我可以死!我可以死!我也早就不想活在这个世上了!但凭什么?!凭什么死的不是他们?!
“我月娥没作过一天恶,没害过一个人!凭什么死的不是那个为了争宠逼我侍奉国君的贱人?!凭什么死的不是害我腹中孩儿的恶人?!凭什么死的不是那些见不得我受宠在国君面前三番四次构陷污蔑我的小人?!……我本来可以安安分分、平平顺顺地过一生的……凭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
几个凶神恶煞的内侍不发一语,扯着母亲的手臂、发髻蛮横地将她拖拽着,“呲啦”一声,他衣服的前襟被生生撕去一袂,被紧紧攥在母亲僵硬扭曲的指缝中,随着一阵指甲扣抓地板的刺耳声响离他而去。
他幼小的身躯也被身后死死抱住他的内侍夹得要骨头断裂一般疼,而他替母亲求饶的声嘶力竭的哭喊也那样无力的散逸在风中,只有母亲的哀嚎仿佛直至今日都不绝于耳……
宫中大德寺的老和尚曾对他说“随其缘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随缘消旧业,更莫造新殃”。
佛经上所言难道是假的么?难道人间正道并非如他所说?母亲与害她的那些人,孰善孰恶?而被构陷遭赐死与在宫中安享富贵,又孰是善报,孰是恶报?妫国与申、羿两国,孰善孰恶?而被屠民灭国与兼有其地,又孰是善报,孰是恶报?……凭什么害人性命者得富贵,侵人国土者享太平?
大德寺的老和尚一定是错了,一定是错了!大错特错!错得太离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