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节，愿意放弃家中安稳，千里迢迢跑来赈灾的百姓已经不多了，只要有，不拘其身份，叶洛都是欢迎的。
纪斯年最讨厌和书生打交道，尤其怕他们句句离不开圣贤，叽叽喳喳比和尚念经还难听。
就算这些书生是为赈灾而来，他反而更怕了，就怕一言不合，把这些人给吓跑了。
为表对他们的看重，之后的路程由叶洛亲自带领。
张大人还有其他事要与北国将军商量，便留在了此处。
二十几个书生不曾想过会与大名鼎鼎的国师大人离得这么近，一路多是腼腆，最后反而成了叶洛主导话题，问一问他们来历，又怎么想到来北凉帮忙的。
从交谈中得知，这些书生多是在一个叫盛阳书院的地方读书，二十几人里半数都是同窗。
叶洛本就对书院等地存有滤镜，闻言更是尊敬：“能教出你们这般学子，盛阳书院一定是个好地方。”
哪想她话音刚落，旁边的书生们全露出一抹窘迫。
其中一人苦笑：“大人说笑了，我们皆是农家子，家中贫寒，本是读不起书的，全靠两位夫子可怜，办了盛阳书院，每月只收极少的束脩，才叫我们有念书的地方。”
“而书院里也只有两位年逾不惑的夫子，最近十年里，不过出过三个秀才，再高就没有了。”
他们感念夫子教诲，对外才会以书院相称，但到他们当地，盛阳书院不过是个小私塾。
叶洛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但又觉得：“可你们的德行，却比许多举人都要高尚。”
“大人谬赞了。”
念及这些人身体略有薄弱，叶洛就没给他们分太重的活，正巧做饭的厨娘那边常缺人手，便叫他们先过去帮帮忙了。
“……基本就是砍砍柴做做饭，到了饭点再给百姓们分一些粥食，你们看可以吗？”叶洛问。
书生们不约而同道：“全听国师大人的安排。”
像是要印证他们的话，一行人撸起袖子，转身就投入到忙碌中。
这些人在家中也会做些活儿，砍柴烧饭勉强算个熟手。
他们也知自己初来乍到，并不妄为，全听厨娘们的吩咐，哪里喊了就去哪里。
这些书生才加入到做饭分食的队伍里，没多久就忙得热火朝天起来。
至于许多酸儒所坚持的君子远包厨，在他们身上却没有丁点儿体现。
叶洛怕他们受排挤，临走前还专门找了管事的人交待一番。
等听说这些都是外地来帮忙的书生，管事先是惊讶，而后竟拍手把厨娘们都喊了过来，问了书生们都名姓，行着不太规矩的礼，郑重道了谢。
书生们哪曾受过这等待遇，羞得满脸通红，连声说：“应该的应该的……”等后面再干活，个个挥汗如雨，唯恐辜负了大家的谢意。
看到这边一派和谐，叶洛方放心离去。
等晚上见到纪斯年，叶洛忍不住将下午听来的讲给他听。
那些书生本身就不富裕，不缩在家里埋头苦读，奢望着一举高中光耀门楣，反而是脚踏实地，学着圣贤的模样为百姓做事。
叶洛有些茫然：“……既然他们都自顾不暇了，如何还愿意跑来北凉，帮朝廷救助灾民呢？”
纪斯年对那些书生的家世反毫不意外。
他半晌才言：“若来的都是些富家子，你才该惊讶。”
“你且看大都那些人，早被名利迷了眼，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谁还记得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我不否认为官者中也有贤德之辈，但真正能领会百姓疾苦的，多是身处疾苦中的人。”
有些时候，纪斯年也会发出疑问——
那些口口声声喊着为民请命的人，怎么一做了官，就全忘了曾经的志向呢？
叶洛隐约悟到了什么，一时若有所思。
之后一段时间里，派出去搜救的队伍仍在源源不断地往回带人。
周边的村镇基本搜救完了，剩下的路途也就越来越远，纪斯年把所有马匹都分了出去，希望搜救的士兵能节约一点路上的时间。
随着越来越多的灾民在此聚集，人手的大量增加，伴随着赈灾银粮的快速消耗。
纪斯年早有预感灾粮不够，早十天前就遣人去临近郡府收购粮食了，可一批批的人回来，带回的粮食却寥寥无几。
办差的士兵一脸羞愧：“将军，我们问了十几个镇县，粮价比之前高了太多，最贵的都翻了近百倍，我们带的银两不够，也不敢买高价粮。”
同样的说辞，纪斯年听了不下十遍，他摆手叫人下去。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从大都赶回来的士兵面露狂喜。
“将军！陛下命户部拨出二十万两白银并三千万斤粮食用于赈灾！”
听见这个数字，纪斯年直接站了起来：“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