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喊道:“易大人。”
刚下了场大雨,路很是泥泞,易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里走,没有回头。
顾岁晴幽幽缀在了他的身后。
丫头啜泣的声音传来。
“大人分明知道,红儿心悦于你。”丫头年纪轻轻,眼睛红得跟兔子一般,倔强地仰着头,不叫眼泪落下来:“红儿就这般不堪,大人甚至不愿正眼看我一眼。”
易安回过头,他发须隐见白意,小丫头握着拳头,上挑的凤眼里生气勃勃。
易安看着她怅然道:“你有点像我的一位故人。”
丫头愣在原地。
易安自嘲地笑笑:“我从未见她哭过。”
“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
“人家小姑娘从山脚跑来给你送吃食,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跟个小老头似的。”
顾岁晴围着易安念叨:“就你现在这德行,是不能祸害人家姑娘。”
“你能不能让我入土为安。”
易安试验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的神色也越发苍白。
山中无日月,顾岁晴再一次见到那山下的丫头,那丫头已嫁作人妇,肚子微微隆起,手边还牵着个小女孩。
丫头挽着一个猎户的手,笑容恬静。
下山路上,易安与那丫头擦肩而过,顾岁晴认出了她。
路边青青草意,一直到道路尽头,隔着老远,丫头似乎回头看了一眼。
乱七八糟的符纸和阵图几乎堆满琅山库房,有一些起到了作用,顾岁晴能感觉到天地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自己的体内,带给她充盈的感觉。
但绝大部分,都是徒劳。
顾岁晴不知道是什么能够催动易安一次又一次无望的尝试,毕竟他并不能感知到易安身体的变化,他面对的,始终是冰台上那具冷冰冰的身体。
易安逐渐苍老,脸上悄然爬上褶皱,原本清澈的眼白日趋浑浊。
顾岁晴无法从镜子里照见自己,但冰晶上的身体,却一如既往的年轻,死亡将她定格在那一刻。
秋冬换季,一场寒潮过去,易安病倒了。
这天他罕见的没有早起,顾岁晴到床边瞧他,见他脸上覆盖着不正常的红,高烧使得他嘴唇皲裂,神智昏沉。
易安歪在床榻上,显而易见的虚弱,连想要为自己倒一杯水都做不到。
即便触摸不到,顾岁晴也意识到,易安的状况很不好。
易安鲜少生病,他涉猎广,为了寻找一些奇草对草药一道也有研究,一些小病小痛能应付的过去。
这次,竟是一发不可收拾。
易安连着两天水米未进,人几乎瘦脱了形。
他会死的,顾岁晴突然意识到。
她感到心脏被撕扯一般地疼痛,她想要握住易安摊开的手臂,可是再一次的,两手相叠,却触碰不到。
顾岁晴集中所有念力去触碰那杯水。
易安闭着眼睛,没有看到一杯清水摇摇晃晃地,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握着,艰难的,一点一点往床边移动。
每一毫移动都让顾岁晴感到痛楚,灵魂像是在被无形的刀刃凌迟。
这是惩戒,冥冥中有规则在宣告,她与此世不容。
十八层地狱不过如此。
水终于够到了易安的唇边,平地一声惊雷,窗外大雨倾盆。
易安嘴唇翕张:“阿晴。”
顾岁晴突然意识到,她当年选择城下赴死,对易安是何等的不公。
这无尽的,漫长的孤寂岁月,易安为了一个看不到终点的妄念,一生蹉跎。
他也曾是一个满目希冀,神采奕奕的少年朗。
顾岁晴掩面。
原来鬼魂,也是会落泪的。
易安高烧的第三日,暴雨未歇,狂风拍打着山林,顾岁晴从天像中,品出一丝愤怒的味道。
这样恶劣的天气,有人敲响了门。
这人剃了光头,乍一看是个和尚,身上却穿着一袭道袍,一身佛道交融,仿佛是要气死祖师爷。
顾岁晴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认出,这是给自己阎王帖的那个道人。
易安犹在沉睡,那道人在顾岁晴面前坐下,念了声阿弥陀佛。
“施主安好?”
顾岁晴飘荡着起身,意识到这个道人看得到自己。
她说她很好,会有人信吗。
“能不能救救他。”顾岁晴指着易安。
“当然,谨之可是我的关门弟子。”道人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我与他,尚有缘法未尽。”
易安提过,谨之,是他师父赐字。
他竟是这一代的隐山道人。
传闻隐山道人乃是鬼谷传人,纳百家,精术数,盛名在外,却行踪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