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却还是不够。
如今这数万人马的嚼用算下来,满打满算也不过是能撑到正月。
然则正月一过,便彻底接不上趟了——北地冬日来的早,走得却晚。若是南方一些的地方,正月过完,大地多少便能回些暖意,山野间也能寻些野菜来果腹。
然而这事放在云州却是不然。
……云州啊,云州要等到三月、四月,方才回春呢。
而就算是能撑到正月底,却也是顾少卿将原本原该发下的兵饷扣押下来,换成粮食才能做到的。
如今才不过冬月初,中间至少四个月的时间,地里无有产出,而身后本该由朝廷月月贴补的钱粮要道也被阻上,吃的本来就不够,再没有兵饷……
顾少卿喃喃:“军营哗变,近在眼前啊……”
他虽是已经写了折子递了上去,但如今粮道受阻,靖州兵已然打下半个潞州,与长安城之间的距离愈发近了——他还能等到今年冬来自朝廷的粮草兵饷么?
或者说,他的老师,会让这批粮秣,顺利抵达么?
顾少卿掌心贴在胸口处,那里藏着的第三封信,乃是苏慕容借了暗影卫信鸽传来的书信,看日期是在她出嫁前三五日时所写。
信里,苏慕容似是询问,又似是告诫,问他老师的下落。
而后断言告知于他,此人不死,天下必将动荡难安,问他可能做一个不徇私情之人,将此人的下落告知于她。无需他亲自动手,她苏慕容来为他斩断这来自旧日的镣铐,放他一世自由。
顾少卿徐徐出了口长气,而后看那白雾于寒风中消散:他虽称褚泽一声老师,他们之间却也只是幼时常见,待他那年得知自己的身世,不信之下偷出长安欲往云州寻父之事后,便是他们之间,却也不曾再多见过几次面。
想来,有些隔阂,是一早便存在于他师生二人之间了。而往后十多年里,便是有什么消息,也大多依靠长林来通传,顾少卿也并未直接与他见过几面。是以他虽称褚泽一声先生,实则却是与这人并不甚亲近。
……有谁能会去亲近一个把自己当做提线木偶般任意摆布的人呢?
真正的老师,应当是像太师那般——与其说是严师,不如说,更像是严父。
是以太师虽是不认他这个学生,但他这曾经做过半席弟子的人,心下却是濡慕至极的。
他活了二十年,唯有当初在太师门下学习之时,感受过什么是为师,什么是为父。
“老师……”顾少卿唇舌间咀嚼着这个词,半晌,淡淡一笑,“世间,哪有一味把学生往绝路上逼的老师?”
暮色渐沉,余晖将近,却又是一日黄昏。
无极宫外,一身嫁衣的苏慕容到了,重新梳洗过的喻氏到了,郑阳庚、苏青延等一众大人,皆换上了一身官袍,立在寝殿门口。
事已至此,一时间,无人再开口说话。
原本紧闭的寝殿大门伴随着轻微的吱呀一声打开,憔悴了许多的陈氏自内里出来,目光于一众大人身上略过,而后落在一身正红的苏慕容身上。
“过来,孩子,”陈氏招手道,“让我看看你的模样。”
苏慕容微微抿唇,顺着陈氏的意思近了前。
而后便听陈氏一声轻叹,手自凤冠珠帘上拂过,目光落在苏慕容面上,赞赏道:“是个美人胚子,也是个有经世之才的胚子。你在钦州做的事,我也曾听说过,圣上也曾自愧过……可惜,委屈你了。”
陈氏在苏慕容手上拍了拍,朝着那一众立着的大臣们微微颔首:“方才诸位大人所说,哀家在内里也听得分明。如今之计,便也只能依着诸位大人的法子,才能保得一时太平……甚至是一世太平。”
“既如此,便依着诸位大人们的意思来办罢。”
喻氏虽是嫡母,但到底当今圣上乃是陈氏的亲子,如今这般,已是说不清到底是孰是孰非,如何能稳住朝廷,如何能稳住江山,如何能稳住人心,才是当下最为紧要之事。
见陈氏这般应下,一时间,众人皆尽行礼:“娘娘圣明。”
陈氏叹了口气:“哪有什么圣明不圣明的呢,不过都是为了从长计议罢了……诸位大人,既是已经商议好了,便暂且先行一步罢,这里,哀家还有些体己话,想要与我这儿媳说一说。”
话说至此,亦是送客之意。
而此间中事也已然定下,众人自然无有不应,纷纷行礼告退。
然而待这些人退去之后,陈氏却并未与苏慕容说些什么,只是看向一旁的喻氏:“我在宫里这么多年,也算是个老人了,只是没想到临了临了……却还有这么一遭。当年,我不愿入宫,最后到底还是入了宫;不欲留下子嗣,到底还是有了卫信。我认命了一辈子,到头来,却终究什么都没保住。”
陈氏脱去外衣,露出内里的一身道袍来,素发寒钗,配着她那一身气质,愈发显得超凡脱尘:“我于尘世最后的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