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场截肢手术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月,秦渐把床头的台历已经被他画满了两页的叉。
如果没有发生那场意外事故,他本来应该坐在大学的课室里,进行他本科四年最后一个学年的学习生活。甚至这个时间,他本应该在过国庆假期,为了赚取生活费在餐厅做临时工。
可现在他拥有了一个相当长的假期,不需要担心未完成的实验和论文,只要好好修养。
但他不快乐。
面对一副残缺的躯体,大概没有谁能够快乐得起来。
他弯腰用手敲了敲自己的左腿末端,包裹伤口的纱布已经没有最初那样的厚度,隔着纱布,能触摸到那条绵长的凸起肿胀的缝合伤疤,还有周围皮肤感染后留下的厚厚的血痂。
医生告诉他,通过这样的按摩和敲击,能让他尽快适应现在的身体状态——他常常认为自己的腿还在,半夜起身尚处在迷迷糊糊的时候,不止一次因为没有用拐杖而摔倒在地;他也常常会感到来自脚踝或是小腿肚的瘙痒和疼痛,用另一条腿尝试去蹭一蹭的时候才会意识到那个位置早已是一片空白。
只有一条腿要怎样生存和生活?
这个时候的秦渐还不太能回答这个问题。
姓肖的那家人也常常会来看望他,那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小姑娘,叫肖明,看着文弱,脑子里全是鬼点子,和比她大好几岁的陈瑞文能玩到一块。三个人一聚到病房里,根本就没法用年龄计算,常常都是被护士长警告的份。
出于感谢,肖明的爸爸承担下了所有的医疗费用,当中也包括后续的复健治疗——包括假肢。
“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装假肢?”
“等你的残肢稳定一些。”
截肢手术之后,伤口恢复的速度并不理想,甚至缝合处出现了轻微的感染,好在感染没有扩大,在药物的控制下,最终留下了厚厚的血痂。
所以秦渐也一直在等,等到医生说的状态稳定的时间,只要装上了假肢,他或许就能像从前那样自由行走跑跳。
很快等到了取模的这一天,正好没有课的陈瑞文也赶了过来,他扶着陈瑞文的肩膀站起,感受到医生用一层一层的保鲜膜封起了他的残肢末端,通过不断的按揉让保鲜膜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
把保鲜膜缠到残肢上,有种说不出的微妙。
陈瑞文清晰地感受到秦渐按在他肩膀上颤抖的手,忍不住开口调节一下气氛:“等姐姐把你打包完就可以拿出去卖了。”
“去你的。”秦渐确实紧张,低头看着技师把雪白的石膏涂抹到了保鲜膜上,仿佛在做什么美术雕塑,一层一层地涂抹,一层一层地修理,最后在他残肢的末端形成了一个圆滑的锥体。
“这个是临时的接受腔模具,像你们这种刚受伤不久的,先不要花钱去做高价的定制,接下来这半年到一年之间,你的腿的残端形态可能会发生变化,接受腔需要随之不断的更换,我建议你这段时间先用临时的假肢,等到后续残端形态稳定了,再去做永久的。”技师也感受到了秦渐的紧张,拍了拍他腿上的石膏。
“那不是还挺费钱的……?”秦渐有些迟疑。
陈瑞文马上接过了他的话头:“等你好一点了,我就带你去香港定做一条假肢,你看过残奥会没有啊,那个叫什么,刀锋战士,用假肢跑得比正常人还快。”
医生总跟秦渐说要做脱敏治疗,有这么一个损友在身边,秦渐真的就没法不脱敏。
不过“定做”这两个字,一听就价格不菲,哪里是他能够承担得起的费用。
实在不济,他也看到一些截肢位置比他更高的病友撑着双拐,不穿假肢,空荡荡的那条裤腿打个结在空气中晃荡着或是别在腰上,也走得挺快的,就是从视觉上看起来不怎么好看。
“我哪里用得起啊?”
“我送你行了吧?”
“不行。”
临时假肢很笨重,虽然有着像真腿一样的外包,可穿上的感觉完全不是秦渐想象的能和原本的腿一样。
他扶着双杠,在四面都装满镜子的复健室里,犹如刚出生不久的孩童,迈开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左膝像是挂着沉重的坠子,光是提起膝盖都感觉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这是正常现象,这个阶段你的腿还没适应,肌肉和神经各个方面都还需要配合,习惯了就好。”矫形师是这么解释的。
习惯,听起来简单,要把一件事情做成习惯没有那么简单。
在上学的时候,因为基础不好,英语考试总是在及格线下徘徊,秦渐的习惯是早起,每天背英语单词,那种长时间的坚持,直到把一个个陌生的单词刻进自己的灵魂里,直到在卷面看到就能第一时间反应出意思。
对于假肢的习惯又是什么样的呢?
习惯要像踩高跷一样,用残肢狭小的接触面积去控制这条看似真实的假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