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才意识到诸晴方才在说什么,又道:
“芳絮此身,死不足惜。”
不知是什么东西触到了她的心弦,让她双眼中渐渐浮上一层水雾。
芳絮望着诸晴,声带哽咽道:
“可是、可是姑娘不该如此!姑娘不能枯守后宅!不该只作他人妇!”
诸晴闻言,却嗤笑出声,她偏头,看着浅色床幔,道:
“我总想,这么多年,你对我是否有几分真心实意,如今看来,只是我自以为是罢了。”
芳絮却大笑出声,引得诸晴侧目。
她笑罢,抬头凝视着诸晴,道: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我的好姑娘,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你将那个拂山书院里的诸姑娘毁了!你杀了她!”
诸晴看向芳絮。
十余年的形影不离,让她们在很多地方十分相似。
又或许说,芳絮在让诸晴向她想象的方向改变。
“因为我本就不是那样的人。”诸晴平淡的说道。
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却让芳絮彻底崩溃,她嚷道:“你怎么能不是呢!”
“我若是的话。”诸晴道,“现在来找你的应该是程大人的衙役。”
而事实是,那些因芳絮而成功身怀利器、潜入雁城的匪徒已经成了尸首。
只有一个先行带路的驿卒被抓住。
如果芳絮没有蠢到直接接触驿卒、让驿卒知道自己的样貌,她便可以全身而退。
“你把他们都杀了?”芳絮问。
诸晴不作回答。
芳絮又大笑了起来,形容癫狂。
她咬牙切齿道:“你这双手早就沾满鲜血,如何洗手为他人做羹汤?”
“你跟那些富贵太太们坐在一处闲谈时,就不怕她们看出你的卑劣污浊吗!”
诸晴依旧是平静的神态。
如同佛寺里静坐的神像。
芳絮渐渐止了声响,她盯着诸晴,缓声道:
“姑娘,你也是读过《氓》,耽于情爱的下场你是知道的。”
诸晴声音轻缓,似亲昵之人的耳语:“所以你为了我不会变成那副模样,因噎废食,干脆引来匪盗将我二人杀了?”
“怎么会,我怎么会舍得姑娘?”芳絮敛眉,带着愁容道:
“姑娘自己也明白,休妻、和离也好,丧夫也罢,姑娘再不可能脱离这套枷锁。”
她低声喃喃道:“这也是娘娘所挂念的。”
芳絮又抬眸,灼灼的盯着诸晴,道:
“可是姑娘,若是‘诸晴’死了,天高任鸟飞,属于‘诸晴’的限制,哪里还可以管束你?”
“届时重头再来,以您的才干,改名换姓再入朝堂又有何难?”
诸晴只觉得她这副模样可怜又可笑,她道:
“且不说我闵都的那些同窗、同族,就说我的公爹何城,你当户部侍郎是瞎子吗?”
芳絮忙道:“‘诸晴’死后,自有人助姑娘改头换面、安置户籍。再不济,毁了这张脸又如何?大安于人才上从不拘一格!只要姑娘愿意,我陪姑娘一起!”
诸晴看着她执拗又疯狂的神色,回避了这个话题,道:
“那何如呢?你为什么要杀他?难不成是因为何如总与我形影不离,所以你误伤了他?”
芳絮嗫嚅一番,又定定的望着诸晴。
“你暗自筹谋,背地里下手,因为你从不信我。”诸晴道。
“不过也是,便是你与我商议,我也断不会同意这些,只会对你心生提防。”
“我挂念父母、耽于情爱,而你只想我能走到你想看到的地方,怎么走、要付出多少代价,你从不在意。”
“你只是想斩断我所有的退路、枷锁、牵挂。”
诸晴又笑了,道:“毕竟你从不把我、把这些放在眼里,你的牵挂又不是这些。”
她以言词为刀,无波无澜的说道:“若是你的娘娘没了,你还能古井无波吗?”
芳絮瞪大眼睛,当即厉声喝道:“诸晴!你大逆不道!”
诸晴闭了闭眼,掩下溢出的一抹痛色。
片刻后,她又睁眼,看着芳絮道:
“你瞧,我从不是你的主子,你忠心耿耿之人也从不是我。甚至这十一年来,我只是你完成主子的任务,不可缺少的一个物件。”
芳絮依旧恨恨的盯着诸晴。
诸晴又自顾自地道:“我当年曾想,你是陛下还是娘娘派来的,只是当时觉得他们夫妻一心,没什么分别。”
“其实这世上哪有全然一心的两个人?”
“初嫁何家,我是山中人,想不清何城替何如向我父,以高价聘礼求娶我,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