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以舟面对她的质问,竟有些答不上来。
齐蔚不知觉地皱起眉,她道:“是这样的,我不喜欢话本里因为误会而错过的戏码。明明开口便能少去许多波折,为什么非要憋着?不管多亲近,心思和心思之间,总是隔着肚皮不是吗?人长一张嘴,不就是用来坦言的?”她连连发问,令张以舟措手不及。
齐蔚在张以舟昏迷时,哄着他喊自己的名字。她忽然意识到,他对亡妻旷日持久的思念始终是她心里隐隐的刺。她想了许多东西,本想挑个好时候问问清楚,但何时是“好时候”?齐蔚不知道。她不想等了,不如现在便开诚布公。
她道:“我知道你责任重,许多事情不便同我说,但这件事,我要一个确定的答案。我不爱猜来猜去,我喜欢你,这是我第一次见你,便告诉你的。直到现在这一刻,我依然是喜欢你的。我不介意你是什么身份,也不介意你的腿将如何。如果你是因为觉得会将我拖入泥沼而游移不定,那我必须告诉你的是,张以舟,你不是泥沼,你一直像云一样托着我。假若日后我能与你并肩,我会觉得骄傲。”
齐蔚深吸一口气,她终于要把最担心的事情说出来了。“我只会介意,你拎不清楚梓缳郡主和我。我没有梓缳郡主那般漂亮,也没有她的才学和温婉。我曾经想学着她那样,可后来我发现这没有意义。我不想委屈自己,成为她的代替物。我有我的长处,希望你不要用她与我较量,那是轻贱了我和她。我想了很久,该如何弄清楚你有没有全心接纳我,可我没有找到确凿的办法。所以我想问问你,你直到此刻,还是会因为与我在一起,而觉得背叛了梓缳郡主吗?如果会,那我们大抵是不合适的。我们可以做朋友,我不会再对你有妄想了。”
她说完,紧紧盯着张以舟。他会怎么回答?齐蔚没想到,比起提问,更让人畏惧的是听答案。她在张以舟脸上找寻着,如若他有所迟疑,或是动摇,齐蔚会毫不犹豫地抽身。
张以舟歉然道:“我说了这么多话,却忘了将最重要的事情,说给你。”
齐蔚下意识想抽走自己的手,却被张以舟握得更紧。
“蔚蔚,”张以舟道,“你很好,是让我一次又一次心动的好。与你在一起,我只有欣喜和万分感激。我不敢看你的眼睛,是因我每次看,都会想再靠近你一点。可乱世怎敢托终生?我身旁危机四伏,甚至我本身,都是危机。我不能……不能让你成为我的未亡人”
“张以舟,我说过,我会陪着你的。哪怕你在战场上失去所有,我都会陪着你。”齐蔚笃定地说,“你不要假想最坏的可能。你想想,假如你活下来了,可因为你的犹豫,我已经放弃你了,你会不会后悔?”
张以舟早已体会过被齐蔚“放弃”。他看见齐蔚的名字出现在别人的婚书上时,心头仿佛空掉了。他应该要庆幸齐蔚从此过上安稳的日子,可为什么,他还是在发现齐蔚假成亲时,心存侥幸?他饮下那壶浊酒时,想的是什么呢?是他若活下来,他要去见齐蔚。
张以舟苦涩道:“蔚蔚……若我有幸活到天下太平的时候,我很想成为你余生的一部分,同你成亲,和你白头偕老。”
“是真心的吗?”齐蔚吸着鼻子问。
张以舟终于没有躲开齐蔚的目光,他眼里的深潭映着月色。“这是我无数次向死而生时的祈求。”
齐蔚心里压着的石头,仿佛终于被日复一日的海浪冲刷干净。她哇一声哭了起来,她抹着眼睛道:“我、我就是忍不住、我太没出息了……”
张以舟擦拭着她滚落的眼泪,道:“是我做得不好,让你为这些事困扰。对不起……”
齐蔚止不住眼泪,她忽然两手盖住张以舟的眼,“闭、闭上,你别看我哭……”
“嗯……”张以舟合上眼,拉开齐蔚的手。他竭力撑起上身,吻在了齐蔚唇上。
齐蔚俯下身,任他在唇间周旋,盘桓,仿佛小心翼翼地咬下软糯雪酪。
她眸光闪动,睁着眼睛看张以舟的睫毛像翅膀一样轻颤。烛光宛如昂贵而耀眼的金粉,从他的睫毛上抖落。
张以舟忽而抬手,覆住她的双眼。
“你偷看……”齐蔚的话语戛然而止,清泠的茶香闯入了她齿间。那是微苦的气息,细细含着,又尝出沁人心脾的回甘。
她下意识想多要一点,追着张以舟去,猝不及防探入了久未至的地方。张以舟勾着她,引她深入,又推她离开,不断往复。
“蔚蔚……”他在喘气的间隙,呢喃一般,含糊地一遍遍叫着齐蔚,仿佛确认她在这里。
齐蔚捧着他红透的脸颊,好似看见神祇沉沦,明明不可亵玩,却又声声都将人魅入无边欲海。她不可抑制地想再咬回去。
而张以舟已经叩住她的后脑勺,又一次吻了上来。
张以舟好像喝醉了,早夏池里云破月开的一眼,不断闪现在脑海里。他那时还以为,是月色生出了一只妖精,亦或是水上孕育了一支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