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营训了一天,夜深过子时,齐蔚才牵着小温骊,蹑手蹑脚地回张府。
赋原居正堂里摆了七八口大箱子,还有一只金丝笼装着两只蓝绿的小鸟。两只鸟站在杆上,一蹦一蹦的。大抵是谁给张丞相送的年礼。
权贵之间的往来次次都是大手笔。齐蔚啧啧感慨着,想起她给家里买的东西也得快些送出去了,或许还赶得上年夜。她盘算着,走进了张以舟的卧房。
大冬天的,齐蔚训练出了一身热汗,她待会洗澡、换衣还得花时间,故而不打算睡进张以舟房里。她只是悄悄来看他一眼。
谁知她一进屋,张以舟便醒了。他撑起身,睡眼尚未退去惺忪,笑意已经沁透了眼底。“蔚蔚,回来了?”
“我还没洗浴,你先睡吧。”齐蔚拿起蜡烛剪,打算把他房里的灯灭了。
张以舟却压压手,示意她不着急,“桌上有粥和点心。”
齐蔚原本训练太累,没胃口。但张以舟这么一说,她不由自主联想起厨子的手艺,嘴里配合地开始咽口水。齐蔚绕过屏风,在桌旁坐下,“我在外边吃,不进去打搅你。”
张以舟病体困顿,他端起床边温着的茶,才微微醒了神,“不是打搅。你今日在军营如何?”
齐蔚一口热粥下肚,忽地,满腹苦水都想往外倒。明明是自己扛一扛就过去的事情,但若有人一问,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变得不吐不快了。她咬着八宝金枣糕,哭诉道:“我今天到西大营晚了些,被罚挑水三百担,你知道是从哪挑吗?从紫炉山下到军营,足足二里地!平日不这么远的,骆将军说这是给我和方渝斯的特别待遇……”
骆羌考虑到齐蔚的体格,没让他们一日挑完,只说每日至少挑十五担。齐蔚挑了今日份的,还没喘口气,就被喊进了军阵里演练。她一般是骑兵前锋,有时也被骆羌叫去弓箭营、步兵营等等,一个个轮着来。
和军队演练结束已经落日了,方渝斯又点起大灯,让她上沙台。这是方渝斯的保留项目,只要齐蔚去军营,走之前都必须和他真刀真枪地打一架。齐蔚不想理他,奈何她在规制上隶属于方渝斯,全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不理不行。
“今天我还是被方渝斯踹下台的。”齐蔚抹一把辛酸泪,“但我这次挑落了他的剑。”想起方渝斯掉剑时的错愕,齐蔚又忍不住窃喜,碗里的粥都更甜了。
“进步越来越快了。”张以舟点评道。
“有吗?”
“若不是你进步太快,方渝斯忌惮你做什么呢?”隔着屏风,齐蔚都猜得出,此时张以舟的眼里定然饱含欣喜。仿佛他发现一个天纵之才。
“你别再这样捧我,我会飘飘然的。”齐蔚劝道。
张以舟笑出了声,“飘吧,飘不动时,我会接着你。”
这是什么话?文人开口,总是这般,如优雅的词句,扣人心弦吗?难怪话本里,深闺的小姐都会被书生拐跑。
“受不了、受不了,”齐蔚吃完最后一口粥,拣起碗筷道,“我去洗澡了,不然我要克制不住耍流氓了。”她抬腿要跑,张以舟却清着嗓子要她再留一步。
“咳……我准备了一点年礼,送给伯父他们。”他道。
“这么客气呢?”
“你看看是否合他们心意?”
“行啊,在哪呢?”齐蔚乐得纳下。
“在正堂。”
“额……”齐蔚想起那些大箱子和两只鸟,“你是让我挑点,对吧?”
“不是。”张以舟否认,“都是给伯父他们的。”
齐蔚顿时不敢拿了,她抱着碗就丁零当啷跑到张以舟床前,“你这是要去提亲?”
张以舟愣了愣,低下头,耳根子便红了。他用极细的声音说了句什么,那短短的语句像夜风一样轻。然而齐蔚还是抓住了。
她忍笑大声道:“你说‘这哪够’?够的够的,我答应了。”
“咳……”张以舟别开脸,不接她的话茬,“是新年礼,一点心意。”
“你何止‘一点’心意啊!”齐蔚不用看箱子里是什么,便知定然贵重。光那几口箱子,又有雕花,又有铂金把手,价值已是不菲。“这要送回去,我爹还以为我盗国库了呢。”
“无妨,我已经拟好了缘由。”张以舟从床头柜台取下一封信。
齐蔚将碗筷放了,打开信,看上边写的,大意是齐蔚在外头小半年,凭本事挣了不少钱,希望爹爹和哥哥不用挂念。那字迹都是刻意仿了齐蔚的,别说,仿得还挺像。
“不合适么?”张以舟见齐蔚合上信后,抿着唇不说话。他面露疑惑,拉住她的手,难得不那么沉稳了,“怎么了?”
齐蔚默然许久,才迎着他的目光,问:“你不想要我爹知道你的存在吗?”
“抱歉,我……”
“不要抱歉。”齐蔚打断道,“张以舟,你觉得我对你而言,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