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能行。”
直到晚餐结束,艾潘妮都没有听到回应,也许是对方同样声小音低,也许是根本没有回答。不过她可以确定的是,沙威一定听到了她的话——因为当众人从餐厅转移到温暖的会客室里时,高大的督察一路像是走在云里,直到坐到壁炉对面的贵妃椅上时,依然保持着出神的状态,平日里坚毅的薄嘴唇上,隐隐带着一丝微笑,令皮埃尔和伽弗洛什不停地看他。
圣诞大餐后等待去教堂整点弥撒的时间,一向是居家游戏的天下。伽弗洛什带着女管家的女儿们,用小饼干做赌注,玩抢硬币和投掷游戏;苏珊皮埃尔拉上安德森先生和今晚在此服务的厨娘,组了一个牌局,艾潘妮也被拉上去打了两圈,不出意料地把钱包里的法郎输个精光。
“我觉得苏珊那丫头在出老千,皮埃尔是她的同伙!”艾潘妮嘟嘟囔囔地回来,一屁股坐到了黑发督察身边,气哼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喂,督察先生,你不去管管他们?”
“很遗憾,家庭娱乐不在巴黎警察的监管范围内。”沙威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笑得十分嘲讽:“要怪就怪你的手气或者技术太差吧。”
艾潘妮又气又无可奈何,只能装模作样地打了一下拒绝执法的督察肩膀,然后转过身去不再搭理他。过了一会,沙威浑厚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艾潘妮,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为了什么?”
“为了这一切。”
艾潘妮看看身旁的男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他们俩人正好坐在一家之主的位置上,正安静地看着房间里的所有人。
壁炉里木柴熊熊燃烧,温暖的会客室里喧闹不已:
带着女孩子们玩游戏的伽弗洛什哈哈大笑,把赌注饼干分给获胜的小女孩儿;
大呼小叫的皮埃尔和一脸得意的苏珊在牌桌上呼风唤雨,后者面前亮闪闪的银币和纸票堆积如山;
输到懊恼的女管家与安抚她的丈夫在轻声说着什么,双手捂脸的样子好像一个“痛哭的让先生”;[注 2]
输赢参半的厨娘正拉着她的助手絮絮叨叨,似乎在盘算继续回本;
其余的两个家务女仆正叽叽喳喳地互相品评裙子和蕾丝,想要在新年期间出门炫耀。
艾潘妮双手交叠,稳稳地放在膝盖上,微微斜眼看向旁边。只见沙威目视前方,表情平静温和,与她记忆深处的形象判若两人,甚至连眉头中央那道深深的皱痕都舒展开了。深邃的灰蓝眼睛专注地看着房间里的众人,又似乎在看别的什么,某种柔和的东西,正缓缓在灰色的目光里流溢。
她心里一动,完全没法把眼神移开。一个放松的、温暖的、有感情的沙威,就这么活生生地坐在她身边。虽然依然摆着常见的双手环抱姿势,但曾经沉郁阴森的气质荡然无存。
他到底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大概是看到了曾经认为此生无缘的存在,看到了比炉火更温暖的事物——那个名叫幸福的东西吧!
艾潘妮忽然感到眼眶有点湿润,不由自主地抬起手,伸到督察胳膊底下,抓住了他粗糙的大手。沙威惊讶地回过头来,浓密的灰白髯须下泛起淡淡的红晕,灰眼睛里映着点点光彩,也许是蜡烛的光芒,也许是壁炉的火焰,带着千言万语,安静地凝视着她。
“我不会让你死的!”
艾潘妮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泪光闪闪,酸涩的味道涌上鼻尖,令她不得不咬紧后槽牙发出低沉压抑的声音,如骑士向主君宣誓效忠般,庄重而坚定地说道:“我发誓,一定会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你死掉!”
疑惑的神色在沙威深邃的灰眼睛里流动了几秒,随即消逝无踪,变为一缕淡淡的笑意:“谢谢。”
艾潘妮的声音有点哽咽:“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沙威垂下眼轻微颔首,声音又哑又轻:“因为我也一样。”
在这瞬间,周围的喧嚣仿佛全被抽离,艾潘妮感到身边瞬间安静下来,温暖而苍凉的情绪如水般淹没了她。泪水在眼眶里转了无数圈,却始终没有掉下来,她松开对方,回到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的淑女姿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对着那双灰色的眼睛笑了起来。
贵妃椅上的两人再也没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再次互相凝视,也许对他们来说,现在任何话语和表情,都是多余的了。
娱乐时间总是欢乐的,除了大人的纸牌游戏,小孩子们甚至轮流唱了几首歌。当然,伽弗洛什算在小孩那桌里,只是他唱的时兴新歌,艾潘妮怎么听怎么觉得古怪。
什么?你不惜自己的妙龄,
来和我说爱谈情,
我在五十岁的重担下
已经失去了青春。
从前只消一个轻佻的小家碧玉,
我对她就会有火热的心肠。
呀,为什么我不能爱你,
像从前爱洛彩德一样。[注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