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来信告诉我们,她的三期临床试验出了问题,需要补做很多试验,甚至推翻重做。她在办公室里安置了休息躺椅,申请扩建了洗漱间,下了决心在实验室里住一阵子。
因此,我每天的论文和报告必须绑在卡赛脚上进行一段长长的旅程才能见到阅件人。幸好卡赛并不抱怨,只是偶尔当着我的面梳理那被风吹乱的羽毛,我很有自知之明的给他加餐,把自己看书时候磨牙的小饼干都分给了他。
每天晚上的实践课几乎雷打不动。我有些郁闷的看着代替了妈妈站在操作台边上的卡莱尔。小半个月过去了,妈妈只是偶尔回来,甚至不惊动在书房里看书的我们,只是在地下室里整理一些书和笔记,留下纸条交代注意事项,然后又干脆利落的消失,不留下来用餐,也不来问候。她的这些行为还是我问起伍德的时候伍德告诉我们的。我们也只能通过那些签着Y.C.的字条|笔记本|论文批改稿来判断她曾经来过。
“妈妈知道了?我没别的意思啊,就觉得这个时间点她突然开始狂加班,有点蹊跷。”我问哥哥,指的是哪件事,我们都心知肚明。
“说出去对我们都没啥好处,虽然,理论上而言,也没太多坏处。你迟早要知道。”他手下的操作没有停,他从妈妈那里学来了所有制作技巧,切碎那些滚圆而活泼好动的金刺瑾果实之前,侧过银刀在果子上恶狠狠的一拍,然后它们就都老老实实一动不动了,并且出浆率奇高,用量也相对的减少将近三分之一。
我知道哥哥这句话的意思归根结底就是:我什么都没说。不过我还是追问了一句:“或许你管不住你的脑子?”
“请不要讽刺我的智商。”银刀与桌面撞击的节奏乱了一下。我只是开玩笑,哥哥却当真了,不过也是,我们都是这个把大脑封闭术当成基础教育的家庭里长出来的孩子,如果到了毕业的年龄,依然能被人看透脑子里刻意藏起的秘密,用哥哥的话说:那就真的可以找根意大利面上吊了,要不要帮你找两块砖头垫脚?更何况,目前这个家的家主是傲罗司司长,好吧,前傲罗司司长。
“相信我,这根智商没有关系。也许只是和情商有关系。”我的视线并没有离开操作台,专心于切割无花果,不过我还是能感觉到哥哥那个方向的那团温暖微微扭曲了一下,整个环境就像是气压徒然升高了一般。闭了闭眼,默默调动自己的魔力因子让它们活跃起来,以适应这个令我觉得压抑的气氛。
“我说,佐伊,你以为你是谁?你,跟我,谈情商问题?”
“嗯?”我一抬头,看着哥哥严肃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
“你有资格评价我和妈妈的关系吗?你自己和妈妈好好相处过吗?更确切的说,你和几个人相处过?是哪个人一天到晚躲在家里,黏黏糊糊哭哭啼啼的,外面发生的任何坏事跟你都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你就觉得全世界都应该顺着你,就你一个人病,就你一个人受不得打击,就你一个人没有妹妹了,就你一个人最可怜是吧?”
我彻底愣了。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知道吗?有多少人死了,有多少□□离子散了,有多少人被迫背上了洗不清的罪恶,你知道什么?你就每天看看报纸,哦对,查尔斯阁下还跟您谈一些他觉得你应该知道的东西……你这么一个被保护起来的温室里的花……”
哥哥的声音在发抖,我心里想。他很生气,非常生气。
“我不想让你难过,没人想让你难过,但是你很快就得走出这扇门……”
哥哥的眼睛有点湿了,我想开口说点什么,却一下子哽咽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已经明白他的未尽之言。
“我也不想这么突然的跟你说这些话,但是你……你有时候让我忍不住发狂!”
呼啸而至的银刀带着金刺瑾的浆汁,我习惯性的偏头一躲,小刀削断了几根垂在鬓角的发丝,我看着头发掉在案板上,而那些随着惯性飞落的浆汁毁了培养皿里的材料。“噗——”很轻微的一声,我回过头的时候,发现大半把刀都没入了背后标本架的木头里。
我倒掉被污染了不能再用了的剑草叶,受到哥哥情绪的影响,我的手在颤抖。我知道哥哥已经气疯了。确切的说,他又气又急——我要离开家去寄宿学校这件事,他比我更不想见到,他在怕我出事——虽然此刻的我根本不知道能出点儿什么事。
哥哥发泄完了,深吸了几口气。
见我依然站在原地没什么表示,哥哥默默走到标本架边,把银刀拔了出来,又走了回去。我握拳,松开,深呼吸;握拳,松开,深呼吸;感到略略放松之后,又重新默默走回试验台边上。抽了两张柔软的无酸纸,擦了擦已经淌到下巴的泪滴和鼻涕。
到缓和剂熬完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再开口,直到药剂装瓶。
瓶子里的药剂很美,淡紫色的表面有些许金黄斑点,内有少许顺时针旋转白色丝状物。卡莱尔把它握在手里仔细检视,然后仿佛破冰一般的,清了清嗓子,刻意咳嗽了几声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