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将军似乎认定戴着同心镯的人就是他的真命天女,从洛阳回来后,他就常常跑到我这小院里来,事无巨细地跟我汇报他的家庭工作,生活琐事。我以前就觉得他这人有些话痨,没想到相熟以后更加变本加厉。
杨公子十分不欢迎他,每次他来做客,杨公子便隐身不见,但他一定偷偷做了些手脚,可怜的夏将军一会儿被风沙迷了眼,一会儿被树枝打了嘴,一杯热茶还没品完,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雀燕当当正正在他头上拉了泼屎。
我心里几乎可以肯定,这都是杨公子的手笔。
见夏将军这么尴尬,我心中十分抱歉,连忙借手帕给他擦头,那手帕却又被无端飞来的树枝一勾,高高吊在树顶上。
夏将军目瞪口呆,直叹撞邪,见我神色为难,还当我是心疼手帕,自告奋勇的爬上树去为我取那手帕,我劝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爬到一半,被疯狂摇晃的树枝扔下来。
“唉,我就说不用上去取了。”我叹口气,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他揉着屁股,歪着身子,露出一个艰难的笑脸:“若能搏姑娘纤毫关心,夏某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我十分感动,于是决定为了他的安危,赶快把他打发走。
“可别再费力把它取下来了。”夏将军最后看了看我手腕上为了取下镯子所受的搓伤,一瘸一拐的走了。
“哼!总算走了。”
我一回头,只见杨公子轻飘飘坐在树梢上,捏着我的手帕,一圈一圈得意地甩来甩去。
“他要是还不走,我就召几只马蜂来。”他坏笑着说。
我白他一眼,不以为意:“瞎说,寒冬腊月的,哪有什么蚂蜂。”
“师父!”还未等杨公子答话,香儿从门外兴冲冲跑回来:“我们在外面碰见猫老板,他说让你帮着招呼个客人。”
她话音刚落,小白便领着一个年轻人走进来。
我心中不禁抱怨,这个猫老板不光自己总来蹭吃蹭喝,还让我帮他招呼起生意来了。
“搅扰了。”年轻人局促的说。
我见他虽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军装,但眼神清澈,面容谦和,彬彬有礼。不由心生好感,连忙招呼香儿倒碗热茶给他。
“我已是鬼魂,无福喝这热茶了。”年轻人苦涩的一笑,让人更加心生怜悯。
“你可千万不要跟那黑猫做交易啊,它可不是好人。”我不禁提醒他道。
“白姑娘,你怎么坏人家生意,”黑影一闪,一只肥胖的黑猫轻手轻脚落在小桌上,翘起后脚抓了抓耳朵,抖了抖屁股说道:“爷做生意一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狸奴!我的鱼脍呢!”
名为狸奴的小猫已化为一个细瘦的黑衣少年,乖顺的端上一盘鱼脍。
黑肥猫惬意的用爪子勾起一片鱼脍丢进嘴里,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年轻人。
“客有什么心愿?”
年轻人微微叹了口气,给我们讲起他生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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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造化弄人,阿七这边两个馒头刚下肚,城中就传来越王李贞与其幼子李规府中自缢的消息,汝阳城不攻自破,女皇的军队浩浩荡荡开进城来,班将军在城头大喊一声:“吾儿,你死的不值!”而后跳城墙而亡。
女皇的军队将剩余的士兵尽数收编,只留下些老弱残兵,小桑失了一只手,军队不再要他,他可以回家了。
阿七看着这个唯一的同乡,不禁心生悲叹,阿桑用一只手换了三天的粮,虽然粮只吃了一天城便破了,可也恰是因着这断手,小桑有了回乡的机会,比之要在战场上朝不保夕,阿七真是宁愿断手。
“阿七,小时候娘教我诗经,讲‘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只当是矫情。如今我才明白那种心境,这世道艰难,我真希望咱哥俩能一起长命百岁……我知道你家乡已经没有亲人了,等你退伍,你就来找我吧!”
小桑说着,从颈中摘下一枚陶埙,挂在阿七脖颈上。
“这是当归引,是我家族宝物,只要吹响它,它自然能为你指向当归之处,到那时,你便吹着这当归引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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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将他生前的故事讲给我们,讲到最后无奈的摇摇头,悲伤的说道: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跟过叛军,底子不净,只能随地方军队做些抢险、泄洪的苦活儿,上次随军去钱塘治水,还未到达钱塘,便在途中遇见山洪,死都不知道自己死在哪儿。”
我听了唏嘘不已,以往灾年,谁不曾挨过饿受过冻,能过上现在这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实属有福。天道无常,谁又能保证一生平平安安,万事顺遂。
“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小白公子似乎想起了自己的事,哀哀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