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也没想到沈栋梁这人做的事情比她想象中还要恶心，虽然让他在探监的时候自白比让他在狱警面前单独说效果更好，可对哑巴的刺激程度显然也严重很多。
殷红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对哑巴而言，在此时知道过去的发生在沈墨身上的事，做不了任何反击，只会徒增痛苦，但这种痛苦又会驱使他更想活着走出去，增加求生的意志。
以及——
“你大爷认错态度很好，说自己愿意承认罪行，补偿你们姐弟，还主动提出要负责你的医疗费，等审批下来了，你就能去外面的大医院做手术了。”
狱警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傅卫军，一切顺利得好像都有些不可思议，坏人主动交代了很多年前的罪行，而哑巴也得到了保外就医的机会。
可哑巴没有理由顺其自然地接受这一切，他知道这并不是天然就能发生的事，这是用沈墨的伤痛换来的，也是用殷红的能力才扭转的现实。
“去吧。”
殷红跟哑巴说。
“活着才有力气去干别的事情，想那么多，肿瘤也不会消失，我生前听了那么多谎言，到头来发现，只有死了，活着，是没法骗人的。”
不对，殷红突然一顿，她刚说完就想起了什么：“骗别人的不算，反正骗不了自己。”
刚想起有人还在代替她活着，真实地活着。
哑巴抬起眼，在这个时候，他身边还有她，他明知道不该在精神上继续依赖她，可她在的时候，他还是会下意识放下心里那块石头。
仿佛有人一起面对就能减轻更多痛苦，然后心安理得地接受仇人给的苟且偷生的机会。
殷红似乎没觉得这是什么过不去的事，对他道：“开心点，花仇人的钱才叫复仇。”
最好能掏空沈栋梁的所有，让他家破人亡，虽说活人讲究做人留一线，反正她又不做人了，管他呢。
不过这些事情也的确需要给哑巴一点时间消化，殷红想，在审批下来前，他会想通的，因为他还有要活着团聚的人。
在那天要到来的前一晚，殷红来到哑巴床边，她并不意外他还醒着——上次远行去医院前，他也彻夜难眠。
殷红当时等着他治好肺结核再回到监狱，这一次她等不了了，于是她想着来告别，分离不需要太隆重，只要知会人一声就行，哑巴应该也早就想好了这一天，所以她应该也不用说太多。
“这么晚还不睡，胸口不痛啦。”
殷红没有现身，她也不知道哑巴此时能不能看见她，大概率是能的，因为他虽然没有看着她，但也没有因为她的突然开口而受到生理性的惊吓。
自从清明以后，哑巴很少主动跟她表达些什么，殷红虽然算得上了解他，但人的想法是会变的，她也不知道哑巴面对她的时候具体在想什么。
不过都已经不重要了。
殷红贴近他耳边，对他道：“好好治病，癌症不是什么大事——你看世界上都有鬼了，多一个奇迹不多，少一个不少，治好一个肺癌绰绰有余。”
哑巴知道她又在开玩笑了，但是从逻辑上来说，她说得有道理。
殷红的思路有时候不需要转弯，因为只要超速飞出去，她能绕地球一圈再回来，只要能解决问题，她什么方式都能试试。
哑巴是个少言不能言的人，在监狱的这些年，殷红给予他很多精神上的希望，除了原本的手语，他们也有很多彼此才能看得懂的暗号，那些都是从生活的每一天里一点一滴汲取出的，无法复制，也无法遗忘。
哑巴看向她，她还是穿着那身破烂的手术服，今天还戴上了他给的手套，显得不伦不类的，脸色也一如既往的毫无生气，在外人眼里苍白可怖。
他可能是认知被冲刷得太久了，哑巴还是觉得她很好看，像第一次在馄饨摊前看到她那样好看。
记忆一下倒回了很久以前，哑巴有些想抬手，问一问她还记不记得那些事情，殷红却突然开口：
“我要走了。”
殷红望着他的眼睛，对他道：“我要走了，不会回来的那种。”
哑巴心里像是被什么砸了一下，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中游走。
他依稀记得，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那一次是很久以前，久到他忘记自己有没有问过殷红，她说了不回来，为什么又回来了。
他现在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或许哑巴潜意识里也感觉到，说得太清楚对于人而言并非是快乐的，就算他问了，两次的答案也不会一样。
哑巴的目光似乎让殷红的心口也有了一点闷闷的钝痛，尽管她有的那颗心本该不会跳动。
她对他道：“过来点，我还有件事想跟你说。”
傅卫军明显迟疑，上次殷红贴着耳朵告诉他的秘密，他到现在也没缓过来，他总觉得贴耳朵要说的不会是什么特别好的事。
“说完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