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垠照着地图找到一个被人工河隔开的,名曰“伶人馆”的去处。
他伸手将发带拨了拨,心想,这不是挺显眼的一大堆建筑物嘛,那些人连话都说不清楚,着实令人担忧啊!
依稀丝竹之声送来几分沁心,若是旁人恐怕还会好生品评一番,奈何他俯在画桥栏杆上,将两只袖子高高地捋起来,感受着汉白玉栏杆熨帖皮肤的微凉,清风拂面,水波粼粼,只悟出“好听”两个字。
“公子!您怎么来了?”元不惜妆才上了一半,就顶着一只荷叶边的帽子小跑出来。
哪知才跑到桥头,那立在拱顶之上的清瘦身影就俯身一个长揖,吓得他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
趁其他人没看到!元不惜一个箭步到他跟前,一把扯起来,又气又窘地问:“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花无垠见这位高手既谦逊又腼腆,钦佩之情顿如站在滔滔的江水畔,长风万里卷潮来:“听家父说阁下的武艺十分高强,今日冒昧登门,请阁下指点一二!”
元不惜迷惑地眨了两下眼:“城主大人他……为何如此说?”明明上回还特别生气地指出,他们伶人馆一个比一个水平低。
花无垠将来龙去脉都道了一遍:“尽管父亲没有明言,但在下已参透那番话的真正含义,请阁下不吝赐教!”
温润端方,礼节周全。
元不惜却当场呆住了,他直愣愣地看着对方晶亮的眼和弯弯的眉,一些不好的记忆伴随着恐慌,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如果时间静止在这一刻该多好啊。
等他的身份被戳穿,花无垠的眼睛里……再怎么漂亮的光彩,都会变成嫌恶和讥嘲。
他不愿意回想那些赤裸裸的恶意和尖刻的评论,但它们总是萦绕在周围,不曾休止。
“怎么办”“不能说”“敷衍过去”这样的词语几乎在一瞬间塞满脑子,如响潮一般乱嗡嗡地回响着,完全占领了他的意识。他想逃避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想说些什么,嘴唇却轻轻地噙动,像得了失语症。
“喂,你没事吧?”花无垠发现他不太对劲,“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不,我……”元不惜目光像即将熄灭的烛火,忽地一跳,猛然醒过神来。
他难道要这么沉默下去,让花无垠去问别人吗?不可能的,一想到有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说三道四,言辞凿凿,然后用不了几天,花无垠也朝他露出失望至极的眼神,他就觉得无比羞辱和焦躁。倒不如……不如就在这里,由他亲手撕下这好看的外衣,将太平粉饰之下的真相捧出来,哪怕一瞬间被摔得支离破碎,也算挣了个直截了当!
“公子容禀,小人确实不通武艺。”甫一张嘴,他就感觉到脸部肌肉很僵硬,双颊渐渐滚烫一片,却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下去,“城主大人只是不愿让子弟接近优伶,以免……沾染骄奢淫逸之风。”
“什么是优伶?”
“就是表演奏唱之人。”
“清音雅调感君子,听起来不错呀。”
“并不是只有清音雅调。”还有风月之词,靡靡之音。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所以快点结束这场荒唐的对话吧。
花无垠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有个术师会再三强调“您还是放弃吧,知源公子就从不去那种地方”。
他伸出手指,懒洋洋地敲点着栏杆,心里有些叹息。与其这么拐弯抹角,还是明说来的实在,反正他到最后也没听进去,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
两人各自沉默,谁都没注意到伶人馆的教习迈着碎步,摇着纤腰走近。
教习将一张金花纸呈给花无垠,用细细的声音道:“请二公子安。二月初六那天,城主大人特地安排了歌舞班子献艺,曲目皆在此,二公子可有特别想听的,妾即刻叫他们排练起来。”
她仪态优雅,举动一板一眼。说话时,头不低也不高,落落大方的同时,恰能将她的温顺传达到花无垠的眼中。
元不惜觉得异常尴尬,连忙整襟埋头,退得比教习站的地方还要远。
花无垠一愣:“我对这些不熟,全凭姑娘……额,不如挑些父亲爱听的?”
“是。”教习收回曲目,回身淡淡地看了元不惜一眼,“你的曲子作得怎么样了?”
花无垠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元不惜一头柔顺的青丝低垂。
……如果是知源,就能好好处理这样的情况吗?
在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他的嘴角抬起了一个滞涩的弧度,笑了笑。
但那抹笑浅浅淡淡,仿佛是蝴蝶在花尖沾了一下,就展翅飞走了。
至始至终,他的眼神都剔透得如三月阳春。
花无垠忽将拳头置于唇下,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本公子近日读到一篇歌词,自觉对如今的时尚不是很能鉴赏,故来向那位小哥请教一二。”
元不惜道:“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