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城主府上上下下焕然一新,侍者们踏着松软的白雪,提着大红的灯笼走来走去,绣带仙裙欣欣然欢悦地摆动着。
黄发垂髫的童子抓一把爆竹,在庭院里撒了手,断断续续的喧闹声穿过瓷沉厚重的围墙传到花无垠耳中。
华英凌晨便跟着花胡玉出去,深夜方归,手里托着一只用红布包起来的酥饼:“长老让带的。”
灯火巍巍颤动,她清冷的面容在这并不明亮的笼罩下也变得模糊且柔和。
“任务很棘手?”他一眼就看到她额头上方的发丝沾了些斑斑点点的暗红色。
华英摇了摇头,破天荒地就地坐了下来,黑漆漆的眸子像一面寂然无声的古镜,将那簇昏昏蒙蒙的烛心倒映着。
“有心事?”花无垠凭直觉猜想着。
华英没有心事,但却有疑问:“为什么、有人会舍易而求难?”
“何谓舍易而求难?”花无垠挑眉。
今日的行动,华英说了一条计划,其余的长老们都觉可行,独花觉飞惶急不已,坚决反对。
若非对花觉飞的人品知根知底,大家都要以为别有内情了。
花无垠费了些劲从她口中探得大致经过,心里默默点头。“你这计策虽妙,却涉及了玉愫长老,觉飞长老不愿意,也是人之常情。”
“为什么?”
“因为情甚而爱重。”
华英不可思议地皱起了眉头。
回想起来,除了那次荒诞的表演,她从来都吝于词色,那精致的五官就像安在一副面具上,很少有被牵动的时候,所以这眉头皱得一点也不明显。然而花无垠与她长久地相处,早练就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看一个准。
看着华英一本正经疑惑的面容,此事要跟她……跟这位有些自闭的守卫讲清楚,花无垠头一次觉得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发挥得艰难。
他犹豫了一下,微笑着反问:“胡玉长老在战场上以一敌百,谢夫人的武艺要逊于他。然而谢夫人每次跟他决斗,都大获全胜,这是为什么?”
“因为……别有后招?”华英迟疑地说。
此句没有主语,但花无垠善解人意,听懂她指的是谢夫人自有招数克制胡玉长老。
花无垠微笑着摇摇头。
“有意拉拢?”华英又道。
这回是指花胡玉想拉拢谢宁韵,但花无垠又摇了摇头,换了一个问题:“如果有外人在场,胡玉长老稍一示弱,谢夫人骑驴下坡,这架就打不起来了——这又是为什么?”
华英实在想不出来,要她去体会个中真意,比让她提剑杀人还难。
花无垠在她头顶上揉了揉:“那是因为,爱而重之。”
她捂着脑袋,越发迷茫,又提起谢宁韵用计让胡玉长老供出藏在各处的私房钱之事:“那谢夫人此刻,应该生气还是欢悦?”
花无垠一滞:“这,这个嘛……你从哪里听来的他们这些……内幕?”
“主意是我出哒。”
“他藏了多少?”
“一万三千两。”
花无垠发现她也是个狠角色,天真得纯天然,也黑得纯天然。他斟酌着道:“虽然藏私房钱是让她生气,但是谢夫人一招定乾坤,足以让胡玉长老赔穿锅底,所以……应该是欢愉大过生气,晚上躲在被子里也能笑出声来。”
华英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了:何以解忧,唯有发财。
当花无垠成功从经脉里逼出一股醇厚而精粹的灵力时,禁制十分给面子地晃动起来,好像被风拉扯的蛛网。他甚觉欣喜,耐心地将灵力变成一根根细线,在几个关键的地方连续扯拽,将“蛛网”拉细,勾松。
他全神贯注,有时紧盯某一点,有时又看看整体,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做。而这样的操控究竟有多耗心力,他早已感觉不到,任何杂念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只是小心翼翼地坚持着,越到最后,越不能放松。即使只差一点点,都不能算成功。
只差一点点,但是——金光突地一跳,灵力竟在此时失控,鼓噪着冲锋的号角,磅礴地射向四面八方。
夹带着火属性的气流窜上桌案,一瞬间熏染纸笔、竹椅、床架……满屋子热浪滚滚,炽灼的火光将他惊骇的脸孔映得通红。
他下意识地掩住口鼻,扑到门前一拳一拳地重击,禁制的光一次次仓皇地在眼前铺开,好像罗网包裹着受惊的鸟雀垂死挣扎。
铮!困住他的禁制忽被利器劈成两半,真实的光明一下子闯了进来。身量纤小的守卫手举一把短匕,紧绷着脸,望着屋内熊熊大火。
那天以后,花无垠搬入了一间地下室,父亲派了一个新守卫给他。
新守卫几乎总在上层的房间逍遥自在,偶尔跳下密道,也站得离矮洞远远的。
微光斜照,花无垠在地上的影子茕茕孑立。若不是怀中的《涂云者言》还在,随手的批注还在,他会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