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晴朗看到迎风伫立在河边的白衣女子时,脸上毫无惊讶之色。她打了个呵欠,一双眼缝眯细细,像梦游似地越过对方,又从过膝的野草丛中拖出一只乌篷船,一抬下巴,示意所有人上去。
和晴朗站在一处的,一个是林恢,深蓝色罩袍,浓眉皓目,松柏之姿,自带一股端正的英气;一个是苻辛夷,褐色的褂子,身背重剑,少年锐意,神采飞扬。此二人皆是她的徒弟。
公孙襄在舱口坐下,两只眼睛却总是控制不住,要往她那边瞟。
“……干啥?”晴朗懒懒地歪在草剁上,睡眼惺忪,声音含混,长长的衣摆就像柔软的云绸铺在地上,细碎的光芒正如流萤之火点点沾染。她一条手臂曲起,舒服地枕着脑袋,连周围的空气都像撒满了甜睡粉,沉重得抬不起头来。
公孙襄一宿没睡,被她传染得有些困了,也不记得自己答了些什么,便合上眼。梦里迷迷糊糊地想,晴朗师叔看上去永远睡不醒,改天送她一包薄荷试试。
橘红色的太阳升到半空,金霞万道,清辉照澈,逼退了人间的污浊之气。长蒿一点,小船悠悠然飘进数尺,好似要顺着河上的金带一路飘到太阳里去。
风景是宁静而美好的,原本很适合睡一个回笼觉,奈何船上人的心情并不宁静而美好。林恢和苻辛夷两个,是出了名的相看两厌。
林恢捞着一条大鱼,正准备下锅,冷不丁被它滑脱了手,嗞溜一下摔向甲板。那鱼喜出望外,连忙扭一扭,甩一甩,跳一跳,壮硕的尾巴正好拍在苻辛夷的脸上。
苻辛夷伸手抓下,恼怒道:“林恢!你的手是作蹄髈用的吗?连条鱼都看不好!”
林恢也愣了愣,晨际的风带起两片衣角,端的是温文尔雅,出尘内秀,眸蕴清辉,皎皎如月。
片刻之后,那青衫飘飘的少年郎正直而高深地说:“实不相瞒,这是一条马上要跃龙门的金鲤,为兄不忍坏其功德,才好心放生。”
金鲤?我还冷冷的冰鱼在脸上胡乱的拍呢!
苻辛夷眉毛一跳一跳:“胡说八道,你家有黑底子起斑点的金鲤?”
公孙襄于半梦半醒间皱了皱眉,睁开迷离双眼:“我曾听过‘金鲤报恩’的故事,想来无论它是什么品种,遇上林师弟这份善心,总会有所触动的。”
“报恩是吧?”苻辛夷的眉毛又是一抖,“我说它怎么跳这么高,原来是受人之托!”
这必然也是胡说,不过是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光明正大地打一架而已。
他将鱼往水里一丢,跟着一记肘击直取头脸。
林恢岂能坐以待毙,足下轻点,轻巧地在船头打了个旋,刚落稳时,苻辛夷恰好扑至船沿,他神色未动,一只脚却暗暗地伸了过去。苻辛夷单掌藏在胸前,还没来得及推出,突然重心一偏,眼前一花,整个人呈大字形栽向河里。
坑呢!公孙襄霎时清醒了,一个猛子蹿到船边,却没有听到水花激起的声音,唯见一只手紧紧扣在船舷上,五指泛白。视线往下移,苻辛夷收腰缩腿,以浑身的力气犟在水面上,就是不肯落下,望着林恢的目光似火烧一般。
“师弟,近来天气热了,人心也容易浮躁,晨间用凉水冲洗沐身,一整天才会有精神。”林恢好声好气地劝解,手里突然出现一把小刀,唇畔抬出一丝极浅的弧度。他的眉骨高而平直,没什么表情时,气质本有些偏冷,这一笑,丝毫未有促狭或得意之态,轩眉舒展,犹如二月初春,细雨薄寒,却是好看。
苻辛夷惊愕的神情映在锋刃上,脸色黑如墨炭:“你敢动我试试!”
“师弟误会了,鱼待会儿还是要吃的,为兄先洗一下刀。”林恢慢慢地弯下腰,把刀按进水里。
公孙襄看着苻辛夷,苻辛夷也抬起头,脸色气得铁青,呼吸间肩膀压抑地颤抖着,真让人担心那一口玉齿会不会碎掉。
这对师兄弟上辈子一定合伙造了孽,所以为了天下苍生,老天爷绝不再让他们相亲相爱了。她心里轻轻一叹,待要伸出援手,却被林恢按住:“公孙姑娘,你可曾见方才那条鱼在逆境中一跃而起,成功逃脱?师弟一身铮铮傲骨,断不能比条鱼还不如,让他凭借自己的力量爬上来吧。”
这话听上去冠冕堂皇极了,公孙襄不得不再想想。
所谓人活一世,不蒸馒头争口气,他如此以话相激,苻师弟怕是拉不下面儿来求助。
反正这船下头还有一张灵力网,即便失足跌下,也不会有生命危险,顶多洗个冷水澡,在师兄面前丢个脸……
丢个脸……
啧……
他二人关系本就恶劣,苻师弟又是个宁折不弯的类型,这脸一丢,才是真要糟糕!
果不其然,苻辛夷深深吸一口气,腰间猛一使劲,不顾将要撑爆的青筋硬是挺了上来。腿刚打直,他便反手便抽出重剑,力概千钧地一个横扫。
林恢和他相争惯了,倒没在气势上输过:“师弟真是越发长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