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圆滚滚的肉丸滚到她手边。
兰芙蕖轻“喔”了声, 垂下眼睫,将其收拾干净。
不知是不是错觉。
她竟能听到从前堂传来的筵席声。
隐隐有丝竹管弦飘至安澜院,热闹的喧腾与清落的院间大相径庭。女使们给这边上好了菜, 安澜院彻底落了个清净。
皎洁的月光穿过窗牖,投落在案几之上。
安氏也攥紧筷子,望向身前的女儿。
自从听到那些女使的议论声后,她就一直心不在焉。
不知在想什么。
窗外忽然响起爆竹声。
声势浩大,让正在出神的兰芙蕖稍稍一骇。
爆竹声里,耳边却不自觉地响起:咱们老爷亲自挑选的未来姑爷来咯……
兰芙蕖戳了戳面前的白米饭。
“蕖儿,可是饭菜不合口?”
姨娘瞧出来她有心事,“怎么不开心了。”
“没有。”
她摇头,看着姨娘笑:“您也多吃些菜,将身子养好起来, 以后女儿也好多在姨娘身边尽孝。”
闻言,安氏也抿着嘴笑。
她这个女儿,最是乖巧孝顺, 先前在青衣巷便是,自己不受老爷的宠,顺带着连蕖儿也不受老爷待见。好在蕖儿听话懂事,俨然出落得亭亭大方。
如今找到了子初那孩子, 她们又在沈蹊的帮助下脱了罪籍, 眼下最要紧的事,便是给蕖儿寻个夫家。
她也老大不小了。
一直再这般拖下去, 也不是个办法。
方才院内下人们嘴碎说的话,安氏也听见了。
她心里头估摸着, 那位“叶家的未来姑爷”, 应是与女儿同行而来的沈蹊。
在叶家这么多天, 安氏多多少少也听了些叶家千金与沈蹊的事。传闻二人曾有过婚约,也不知晓是真是假。如今看着女儿出神,安姨娘便试探道:
“蕖儿,你可是在想沈小七郎?”
心思被戳破。
兰芙蕖鸦睫轻颤。
她向来不会说谎话,又不知晓姨娘对沈蹊的看法,只好沉默。
“沈蹊对我们有恩,先前姨娘也说过,他若能带着你出驻谷关,你就跟着他。诚然,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只是眼下,时过境迁,姨娘突然又有些担心,你跟着他,会吃苦。”
安氏净了净手,牵着自家女儿坐近些。
“姨娘听闻,他与叶家千金有情。不知是真是假——”
兰芙蕖赶忙替他们解释,道:“那些都是下人胡说,沈蹊与安翎郡主只是朋友,沈蹊待我很好,安翎姐姐也待我很好。”
安氏面上露出了些许疑色。
“当真?我听闻安翎郡主对沈小七郎一片痴心,我就是怕……”
说到这儿,姨娘适时顿了顿。
她要说什么,兰芙蕖大约猜到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安氏语重心长:
“蕖儿,我们兰家的处境不必以往,如今你是罪臣之女,即便脱了罪籍,跟了沈蹊,依着身份也只能做个妾室。他日后会有门当户对的夫人,也会有新的、沈家的主母。我知晓,沈七郎重情重义、会对你好,但一辈子为人妾小……这种滋味姨娘最清楚不过。你若喜欢沈蹊、想跟着他,姨娘不拦你,但我的好蕖儿,你千万要想好——日后你在沈家,是旁人口中的兰姨娘,你要一辈子学着忍气吞声、向他的正室夫人低头。”
沈蹊的……正室夫人。
兰芙蕖的右眼皮突突跳了跳。
姨娘说的,她都明白。
沈蹊日后一定是要娶妻的。
而自己如今的身份……就连去沈家做个妾室,都是肖想。
再深切的爱意,经过日复一日、柴米油盐的消磨,到那时她也朱颜辞镜、年华不再,沈蹊还会喜欢她吗,还会这样护着她吗?
姨娘在兰家,仿若爹爹饲养的一只鸟儿。
开心了,逗一逗,自以为“大发慈悲”地赏赐些吃食。大部分时候却是将姨娘晾在别院,甚至大半年都不来看姨娘一眼。
所幸,兰夫人心善,待她、待姨娘极好。
她不由得在心底暗暗思忖,日后沈蹊的夫人,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说也奇怪,想到这里时,兰芙蕖心底里思量的竟不是日后沈蹊的夫人待自己好不好。
而是,沈蹊的正室夫人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想着想着,胸腔之中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意。
沈蹊也会与他的夫人牵手、拥抱、亲吻,会做出更多更亲昵的事。他们会花前月下,会海枯石烂,百年之前合卺共枕,百年之后连理齐眠。
一想起沈蹊还会与另一个女人,做同样的事。
他们更光明正大,更亲密无间。
……
烟火在院外嘭地一声炸开。
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响动,让兰芙蕖的一颗心随之颤了颤,她方一抬眸,忽然有人在院子里轻轻叩着窗。
“何人?”
她疑惑。
那头传来低低一声:“是我。”
熟悉的声线,声音微沉,兰芙蕖一下听出是沈蹊。
她转过头,下意识朝姨娘望去。
安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少女放下手帕,缓步走至窗户边,窗牖只开了一线,隔着一道矮矮的墙,她嗅见一缕梅花香。
沈蹊站在窗户那边,垂眼含笑瞧着她。
兰芙蕖有些惊讶:“你不是在前堂吗,怎、怎么过来了?”
男人身披玄青色氅衣,负手而立。烟火适时地停歇,只余下皎皎月色汹涌而下,坠在其耳坠之处,散发着莹绿色的光。
沈蹊微微弯身:“我装醉,偷偷跑出来了。”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有几分得逞的喜悦,像个成功哄骗了大人的小孩子。
他的身上果真有淡淡的酒气。
酒气被风一吹,飘至兰芙蕖鼻息下,这酒意却不让人感到反感,倒是清清冽冽的,隐约浮动一阵梅花香。
对方从身后提起一样东西。
“宴席上的槐花糕,我尝了一块,很甜。喏,你也尝尝。”
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