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山下一直都是白雪皑皑。
但这雪只会从山脚下一路蔓延到山顶, 一旦触及到归云仙府门口,这雪便像骤然消失了一样。
无影无踪。
从归云山山脚下踩上第一个台阶开始,谢春山才算是真真正正开始走萧怀舟走过的路。
一路上谢春山看见了许多东西。
有傲雪凝霜的松枝, 就像是那个手握撼天弓不愿意屈服于命运的少年。
有离巢觅食的鸟儿, 即使在冰天雪地里, 也不忘呵护着巢中的孩子。
还有一树寒梅, 凌寒独自开放,只要路过便可以闻见幽幽的梅香。
这些都曾是萧怀舟当初见过的风景吗?
去归云仙府的路上,一路蜿蜒上山, 一共有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台阶。
到最后一层台阶上的时候, 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白衣道君,额头上竟然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粗重的呼吸声映衬着空荡荡的归云仙府大门。
古朴的“归云仙府”四个大字牌匾之下,有一处嶙峋的假山。
假山石头缝隙中, 竟存着一个空荡荡的鸟巢。
巢中还有几根残留的羽毛,只可惜一只鸟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看来是已经被抛弃了。
谢春山不敢想,前世萧怀舟究竟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够顺着台阶来到他的山门下?
又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这里跪了整整一夜。
他弯下身子,想要触碰一下萧怀舟曾经跪过的青石砖面。
砖面坚硬,骨骼脆弱。
非寻常人的毅力所能达到。
莹白如玉的手从青砖地面上挪开, 徒留下了几个猩红的血印。
“又回来做什么?”
长屿老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木质的山门被人“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
两个道童引路,长屿老祖人未至, 声先到。
谢春山猛然起身,抬头与这位高高在上的师尊对视。
他的目光平静而淡漠。
完全直起身子来以后, 谢春山其实要比长屿老祖高上一个半头。
昔日的稚子孩童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的模样。
长屿记得, 当初捡了谢春山回来的时候, 不过才四五岁的年纪。
虽然小时候也有着与平常人不符合的冷漠气质,练剑的时候即使再痛,也绝不会留一滴泪,只会咬咬牙,继续坚持。
也从来都不会与自己撒娇,吩咐下的任务只是一味的埋头苦干。
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谢春山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淡雅清隽,迷迷滂滂,如淡云遮月,周身上下都透着不近人世的淡然之气。
仿佛这个尘世与眼前的道长没有任何关系。
长屿老祖一直以为,谢春山不会为任何东西,任何人而侧目。
偏偏有个人却成了例外。
谢春山没有行礼,而是从袖中拿出一卷东西。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极其宝贝地将那东西取出来。
是一卷红底宣纸,上面用笔墨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
最显眼的还是封卷上面系着的红绳。
红绳打的是同心结。
解开那缕红绳,长卷上的字便十分清晰的落入长屿老祖眼中。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
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注1)
落款处,赫然是谢春山的名字。
还有一处空地没有落款,但已经留足的位置。
这是一份民间成亲之时都会书写的契约。
也算是一纸约束。
结了这契约,写上生辰八字,再按上手印。
便是昭告天地,这二人结为夫妻。
此后白首到老,不离不弃。
归云仙府并没有不允许弟子成亲。
毕竟修道之人,到最后可以飞升成仙的只是极少数。
大部分弟子最后要么是终老归云山上,要么便是知道此生成仙无望,请告师父回到乡里,寻一良人,相伴余生。
所以长屿老祖并不限制弟子们离开。
而归云仙府弟子众多,修无情道的一共就那么几个。
谢春山便是其中之一。
无情道者,即使成婚,到最后也将斩断姻缘,冷心冷情,方可成就大道。
所以在入门之时,长屿老祖便已经同每一个要修无情道的弟子说过,一旦进入此道,就该断情绝爱。
不该贪恋人世繁华。
此刻长屿老祖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这契约上每一个字全都读完的。
谢春山递上了婚书,却一言不发,只是执着的盯着婚书之上旁边的那个空位。
那个位置便是父母高堂盖上自己印章,见证这段契约的地方。
与此同时,谢春山也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若是论实力,其实以谢春山的天纵奇才,未必打不过长屿老祖。
只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谢春山不会动手。
万层台阶,依旧不能体会萧怀舟当初的锥心之痛。
若长屿老祖最终依旧不答应的话,那么他也想同萧怀舟一样,长跪一夜。
门口的道童一个个都探着脑袋躲在木门后面,满脸紧张的盯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众所周知,当初因为洪水的事情,长屿老祖恼怒谢春山没有狠下心来,做那大道无情之事。
所以一气之下便发谢春山去思过崖待了百年。
后来谢春山没有参悟,甚至不同意长屿老祖,长屿老祖更是亲手废除了谢春山的灵府,将他的筋骨寸寸碾碎,让他形同一个废人。
那些小弟子不明白。
为何他们的大师兄会如此执着?
大道无情,难道不是最正确的吗。
长屿老祖垂下双眸,盯着谢春山手中捏的那卷婚书。
最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他将苍老如同树枝一样的手一扬,一道代表归云仙府的金印,便整整齐齐的落在了那婚书之上。
整道婚书因为有了归云仙府的首肯,沾染了仙气,一道道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