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等待里,我的金发黯然失色。
面容憔悴凄苦,如同骷髅。
指甲被老鼠啃食,四肢尽是暗疮。
在我颤抖的希冀里,出现在视野的是一双靴子。刻着卡里金家族纹路的靴子,面容深藏在兜帽里。
那人对监牢的守卫说:“按照之前所说的,把她带出去吧。”
“可是……”
“可是什么?”
“可这位是上头关照过,不能让她死了。”守卫低声下气,“她可得罪了大人物……她本身也是贵族呢。”
穿着卡里金家纹靴子的人嗤笑了一声。
“一个无父无母的女人罢了。没人会在意她是不是死在牢里。”
守卫低头喏喏称是。
已经连撑起身体的力气都没有的我,贴着冰冷的石头地砖,嗅觉早已在牢房的恶臭里腐坏。
灵魂像是飘离身躯,在高处俯瞰自己像一只麻袋一样,被人拖了出去。
隆冬腊月,天又飘起雪来。
载着我的马车一路颠簸,最终在一所破败荒僻的修道院门前停下。
车夫冻得直跺脚,像是卸牲口的屠夫一般,将半昏迷的我从车板拖下来,丢在修女的脚边。
当我再次睁开眼,看见的是雪白的墙壁,好似掉进一个雪洞。
身上的衣服也被更换过,最起码不会衣不蔽体。伤口也被简单粗暴地清理过。
头发被直接铰断,只剩盖不住耳朵的短发。
我太长时间没有和人交流,声音和语言都退化。好半天才重新学会如何说话。
我问面前一个穿着修道服的女子。
“请问……这是哪里?是希恩送我来的吗?”
修女们尖声笑起来,好像是一群老鸹在嘎嘎乱叫。
“你们瞧她!还做着自己是贵族千金的美梦呢!”
我恍惚地望着她们。
笑容在视野里融化成扭曲的恶鬼面容。
我不知道,自己又掉进了一个新的地狱。
……
这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漫长到好似我经历了两辈子。
当我醒来时,恍惚望见的是卧室的床帐帷幔。余光所见,季莫法娜和罗莎担心地守在床畔。
我张口欲言,嗓子却像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嘶哑不成音。
额头上磕到部位,也格外的刺痛。血管突突直跳,好像下一秒就会爆炸。
我只能闭上眼,忽然笑着流出眼泪。
可不就是两辈子吗。
浑浑噩噩地降生于此世,死到临头之前,才发现自己居然身处一本书中。
一本上辈子的我看过的、被人大赞好甜好甜的甜宠小说。
可惜了,分配给我的角色,不是被溺爱的主角少女。
而是那个阴沉偏执、高傲又恶毒的恶役千金,被身为婚约者的男主角所厌憎。
男主角自然就是我那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婚约者。
可惜,女主角不是我。
高贵英俊、不苟言笑的青年贵族骑士,与活泼开朗、坚毅勇敢的平民少女。
女扮男装的少女试图冲破世俗偏见,隐瞒身份加入骑士军团,很快升职为青年骑士长的副手。
阴差阳错下,冷峻的骑士长识破她的真实身份。向来不容徇私的青年居然没有将她军法处置,甚至还将她带在身边,多加照拂,处处倚重。
后来,危机之下见真情,便顺理成章了。
一个年轻的贵族哨兵,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向导。
男未婚,女未嫁,还有同生共死的情谊。
多么相衬的一对。
多么令人惊羡的爱情故事,值得百世流芳、人人传唱。
我笑着笑着,眼泪滑过脸颊,流淌进脖颈,冰凉滑腻。
多么讽刺、多么滑稽啊。
幼年时订下婚约的那一刻,他握住我的手,眼神一如既往地坚定,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他的意志。
他跟从司仪念着祝祷词,宣誓从此会爱我、保护我、永远忠实于我,直到永永远远。
我怎么会想到所谓的婚约、忠诚、永远之类的字眼,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呢?
原来命运早就给他写好了命中注定的灵魂伴侣。我不过是空占着他身畔位置的赝品,迟早要为正主让位。
十几年的相伴平淡无奇,我却还做着白头偕老的美梦。
即便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哪怕只有相濡以沫的温情、多年相识的人情、互相扶持、彼此尊重关爱。
我们也能一起携手,走完人生剩下的路程吧?
他会成为正确的丈夫,我会成为称职的妻子。我们组建家庭,抚育后代。
一起年老到白发苍苍,哪怕听不见他说一句“我爱你”的表白。倘若儿孙绕膝,共叙天伦,至少临死前,能听到他说一声“谢谢你”吧?
可是书里说,他只在看见她的那一瞬,就爱上了她。
我和我的十多年,从幼年到少女,还有那些关于未来的幻想,只在书上轻描淡写的文字里,沦为歇斯底里的疯女人与她的白日梦。
如果他们的爱情是天经地义的传奇,那么我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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