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
红纸糊的兔子灯将他侧脸照得一片绯红,他含着轻浅的笑意认认真真地雕琢起来。
玉玦渐渐成形。
是沈悬衣挽剑御风的模样。
师兄身后是一株虬粗的海棠花树,淡粉色的花瓣簌簌飞落,洒在师兄肩上。
师兄气质斐然,轻袍如雪,拂袖如云,是真真正正的仙门矜贵。
温柔从骨子里透出来。
都被夕影雕刻进这块玉玦中。
他雕的很好,栩栩如生。
他是神祇,自有一股灵神凝聚力,哪怕从未做过这件事,也不妨碍他一瞧就学会,是真正的冰雪聪颖,神赋天然。
夕影握着雕完的玉玦,摩挲着赏看。
有那么一瞬恍惚。
好似眼前的场景,和他正在做的事情,他曾经历过一样。
但那一瞬只是错觉。
很快便如云烟消散,捕捉不到。
夕影也只怔忡一瞬,便在摊贩提醒声中为玉玦系上绦穗。
从前,师兄总隔三差五地送他一些玩意儿,知道他喜欢圆润的珠子,鸽子蛋大的东海鲛珠一整盒一整盒地给他送,哪怕他拿那珠子当弹珠扔着玩,师兄也无半分心疼。
想起来,他似乎没怎么给师兄送过东西。
也不知这枚玉玦师兄喜不喜欢。
但他能想象到,师兄肯定会温柔地笑着说:“夕影送的,师兄都喜欢。”
玉玦穿好绦穗后,夕影起身往河岸栏杆上一靠,抱臂道了句:“阁下盯着我看了这么久,有何意图?”
斜对面,光影难涉的深巷中走出一人。
他一身玄色衣着,面容俊美,长发半披,浑身透着一股寒气,那双泛着幽幽紫光的眼一瞬不移地盯着夕影。
看着像是个不好招惹的仙门骄矜。
只是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不代表夕影瞧不清。
只需以神识一探,便瞧见此人浑身缭绕着一股夕影极其厌恶的黑气。
阴冷、邪性、血腥、偏执……
甚至还有股死气。
倒不是这人是个死了的,而是他求生的欲望好似没那么强烈,又或者杀的人多了,沾的死气会很浓。
身上还带着血腥味,就像从某个修罗炼狱走出来的一样。
朝夕影走去时,步伐也有些踉跄,就像刚打完架,弄得一身伤。
都掩盖在玄色衣袍下。
夕影眉头微蹙:“魔域来的?”
那人脚步一顿。
迟疑片刻,还是朝夕影走来。
一双鹰隼般的眼,看着夕影就像看猎物一样,弄得夕影浑身不自在。
下一瞬,这人近在咫尺,甚至胆子大到伸手去触夕影的脸。
夕影:“……”
夕影往后退了一步,撇脸躲开,神色不愉地瞪了那人一眼。
要不是身在凡尘,要不是不想扰乱这一城池的热闹,他就要直呼“大胆”了!
什么魔域来的玩意儿,也敢碰他?
你这叫渎神,你知道吗?
我若气急了,招一道雷便能劈死你。
好在那人也没继续做什么,只望了眼一旁桌上的兔子灯,又怔怔地盯着夕影手上握的玉玦。
鲜红的绦穗从少年白皙指尖漏出,顺着淌下,被河风吹得微微拂动,撩人心弦。
然而……
玉玦上雕刻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
“你过来。”这人哑声道。
夕影自然不会过去,但魔域的人大约都比较擅长使阴招。
夕影没反应过来,身边的环境就变了。
他被迫瞬移到一处黑暗的小巷中,热闹人声都像隔着一层屏障,被隔绝在外。
大约是他一觉睡糊涂了,反应慢了不少不说,就连灵力如何调动都迟滞。
就像是很久很久都没用过。
茫然中就被眼前这人点了下眉心。
夕影心底一惊,往后退了一小步,背脊就贴在巷墙上。
嫌恶与烦躁浮上眼底。
愠怒道:“大胆!”
那人既不惧怕,也不恼怒,只怔怔地凝着自己指尖那点灵流,上面沾着夕影魂魄的气息。
浑身透着寒气的阴鸷男人眉头皱起,目露失望,烦躁不堪。
双唇微微翕动。
没发出声,但夕影看他唇形,估摸着他说的是——又不是吗?
夕影:……
莫名其妙。
他是神祇,和凡人不一样,无论这人是想在他魂魄上做手脚,还是行那夺舍的阴邪事,都不会成功。
他的魂魄纯洁至圣,自然不会有任何凡俗气息残留。
但他眼前这个人不知道。
又莫名其妙地凝视他,说着什么……好像?
像什么像?
夕影摸了下自己的脸,他不屑幻化成别人的模样,此次只是改了几分容貌,还保留着自己的六七分神态。
红尘中绝无可能有谁同他相似。
他是神,无论是与他容貌相仿,还是与他姓名重合,都算渎神,会被天雷劈的。
这男人还在盯着他看,看得他莫名烦躁。
他不晓得的是,对方见到他时,心底有多复杂。
茶肆楼上匆匆一瞥,苍舒镜只看到那个相似的背影。
他以为自己又出现幻觉了。
他看着少年被一身白袍的青年牵着手,走出茶肆。
青年温润如玉,像极了苍舒镜以前伪装出的仙门矜贵该有的模样。
少年背影又那么像他……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穿越时空,回到了曾经,他带着夕影去醉望楼吃茶。
少年小口小口地抿着糕点,对他笑说:“兄长,这个好好吃,你也尝尝。”
说着,就将蜜饯送他唇边。
蜜饯太甜腻了,还黏牙,齁得慌。
苍舒镜不喜欢。
但夕影笑起来很好看,梨涡微绽,酿了醉人的酒似的,不忍夕影失望,他便咽下了蜜饯,甚至附和着夕影,说很好吃。
夕影又笑了,高高兴兴的。
再一恍然,便猛地惊醒。
只余孤寂。
像化不开的绵绵凉夜。
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
那个少年不会是夕影,被他牵着手的青年也不会是苍舒镜。
一切都没了……
他的小影再也回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