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画师,每次来离泱,都会因此被小皇帝奉为座上宾。
然而,就这一眼,他便知道,纵然是世间的无上丹青妙手,也终究无法描摹出眼前人的风骨仪态,哪怕一二分。
“他实在是一个雅秀到了骨子里的人”,周碧落回想着当日场景,慢慢地说,“人间的草长莺飞,湖光山色,其实年年都如此,唯有被他这双眼一映,才显得秀丽绝伦了。”
他的语气中渐渐染上了叹息:“我之所以一心画人物,不画山水,就是觉得山水得自然之神韵,难以画尽其妙处。但见了谢司徒,方知世上竟有人被天地灵秀所独钟,万水千山,不过尔尔。”
谢兰亭觉得他好会夸人,颔首道:“你说的很对。”
但她的神色,却依然带着一丝沉郁。
她想起来了。
谢忱去流波城,是为了避祸,在十年前,谢家满门被灭之后。
老师是祈国先丞相,名满天下,位极人臣,她一去世,皇帝为了拿回权柄,就对谢家举起了屠刀。
谢忱带着她逃了出来,送她去死生港找师尊闭关修剑。
“那你呢,哥哥”,她不肯放开他的手,“你怎么办?”
“那些人不敢杀我”,谢忱低眉给她理了理衣襟,温声说,“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确实,皇帝敢对谢家的一个普通后裔动手,却不敢真的当众杀一个名动天下的大名士。
就如她今天,也没办法直接解决桓听一样。
他只要出现在人前,就是安全的。
可是......
流波城是那么热闹的地方,哥哥一个人坐在望江楼上,独对人潮,等到青萍风起,到杯盏空了又满,到窗前的新月,也被惆怅奔流的烟水洗了一遍。
他当时在想什么?
那又是怎样一种天荒地老的孤寂?
谢兰亭撑着额头,叹了口气:“你如果有画我哥哥的图,我可以帮你转交。”
周碧落也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道:“好。虽然我画不出谢司徒的风华万一,但我还是尽力完成了一些作品,请将军移步过目,这些都是……等等,那辆车里不是!”
谢兰亭一掀帘,正正对上一双睁大的眼睛。
车里坐着一个病弱娇美的小姑娘,淡色的唇,白玫瑰一样娇艳柔软,衣衫披在过于消瘦的肩头,空空荡荡,显出了几分不胜之态。
她正眼波流转地看着谢兰亭,忽然,“嘤”地惊呼一声,往前一倒,晕了过去。
被美人砸了满怀的谢兰亭:“……”
她颇感莫名其妙,一抬手,想掐对方人中,又觉得不能这么残忍,于是很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醒醒。”
周碧落看见这一幕,瞬间风度全无,一个箭步冲过来:“放开,这是我夫人!”
他尽可能轻柔地想把人接过来。
然而,这位周夫人哪怕在昏迷中,也依然紧紧抓着谢兰亭的衣袂,怎么也挣不脱。
“我就知道”,周碧落带着无限悔恨说,“我就知道,她一遇见谢将军,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发生什么了?”
医师沈汐正好从门外进来,见这里一片兵荒马乱,不由讶然。
“我也不知”,眼看小姑娘死活不松手,谢兰亭只得先将人抱起来,一边往里走,一边叹息道,“我就看了她一眼,她就这样了。”
陆凉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喜滋滋道:“莫非将军修行又有精进,已经达到了能以眼神伤人的地步?”
“请让开!”
周碧落不耐烦听他插科打诨,厉声道。
他当惯了家主,高高在上,说话也忍不住带上颐指气使的意味:“沈医师,请你动作轻一点,婉婉怕疼。谢将军,你抱好了,别硌到我夫人。还有阿福,你愣着干什么,从家里带来的药呢,快拿过来……”
这还得了,陆凉一下子拔出了小红戟:“你是何人,敢这么同我说话,来战!”
周碧落随手将锋芒拨到一边,看也不看他,一双眼只是紧紧盯着自家夫人。
沈汐很快诊完了脉,一抬头,肃然道:“你了解你夫人的身体吗?她本就病骨缠绵,怎可外出奔波?”
“我能有什么办法”,周碧落沉默半晌,无可奈何地说道,“她一直仰慕谢将军,这次听说我来送礼,非要跟着一起,不论我怎么劝,都不肯罢休。我这一路,只好努力地配合她放慢速度。方才,我让她在车里休息,给她在帘子上挖了两个眼往外看。本来都好好的,谁知道,谢将军忽然过去掀帘……”
他其实很久之前,就从玉阑出发了。
因为照顾夫人身体,又带了一大堆护卫,拉了好几车的奇珍,一路慢吞吞前行,小半个月才到了离泱。
刚一进城,就被好些世家拉着说话,口口声声都是,“谢兰亭这是把我们世家的脸面扔在地上踩!日后若祈国彻底掌权,大家可讨不了好,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好,好。”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表面含笑应下,心里想的却都是,我们信你个鬼。
谢将军/ 谢司徒,是不可能有错的。
就算有错,那也是你们咎由自取,能怪谁。
然而此刻,周碧落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千错万错,那都是谢兰亭的错。
他死死地盯着她,准确来说,是盯着他夫人抓着谢兰亭衣袖的那只手。
饶是谢兰亭一剑破万敌,也被他的眼神看得瘆人不已:“你有事?”
周碧落微笑着,从咽喉里挤出一行字:“谢将军,后面这三辆车的东西,都是我夫人听说这次要来,觉得不能让你的礼物比谢司徒少,丢了排面,所以特意大张旗鼓买来的。你看看,喜欢吗?”
谢兰亭:“……”
这都叫什么事啊。
这时,沈汐缓缓收回了最后一根银针,又过了片晌,周夫人卫婉终于悠悠醒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