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三五成群地缩在房间的角落里。
“我们一起逃出去吧, 去很远的地方,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很小声,确保只有对方能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
说话的人嗓音中透着孩童独有的天真与柔软, 以及对未来的憧憬。
女孩还很小,只到成人胯骨的高度,她身上套着的裙子布满褶皱与压痕,身上却一尘不染, 甚至过于干净了。
因为大力道的搓洗, 她裸露出来的四肢泛着异样的粉。
还有深深浅浅的, 早已愈合的伤疤。
室内洁白无瑕。
洁白到所有孩子都穿着布满压痕的白裙,无论男女。
无瑕到只有墙壁,天花板,亮到刺眼的光, 孩子,和有着铁栅栏的白窗户。
窗外有蓝天白云,望不到尽头的树。
以及更高更大的围栏。
说话的女孩面前也蹲着一个孩子,她正哭着,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到地面,她用一只手擦着眼泪,却始终不敢动另一只, 因为那上面有着这个房间内最为刺眼的颜色。
——新鲜的, 还在流动着的红。
其他孩子身上也或多或少有着, 但都已经干涸凝固, 或者浮现出腐烂的紫色。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朽味道。
他们的头发很怪异, 成片分布着不均匀的白, 白头发越多, 精神就越萎靡, 手臂的腐烂程度也就越重。当一个人的头发全部变成白色,其他人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除了伸出手的女孩,她的头发漆黑浓密。
她叫季南,是白房子的新成员。
“逃出去?去哪?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听了季南的话,女孩反问,她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季南指着窗外:“逃去森林外面,书上说外面有种地方叫城市,里面有很多很多人,他们互相扶持,共同生活。”
“书上说,那里的人都很善良,他们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书上说。
“城市?”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她又转而问:“你认字?他们教你认字了?”
“没有,他们只丢给我一本字典。”
所有孩子的待遇一样。
“城市…城市一定很难找吧。”
“不,书上说,外面到处都是城市,很好找的。”
“可是……”女孩抬起头,犹豫着说,“可是院长说,这个社会是由孤儿院和成人院构成的,所有八岁以上的儿童都在孤儿院内接受改造,等到成年后被分配到成人院工作。”
“等到了成人院后,所有人都会过上没有痛苦的好日子。”
这里的所有人从记事前就生活在孤儿院,工作人员勉强将孩子们养到八岁,然后将他们送到白房子,接受所谓的改造。
他们被灌输世界上最为可笑的知识和世界观,双翅被折断,生活在布满尖刺的鸟笼。
季南也有点迟疑,但是她更愿意相信书上的说法。
“不,外面都是城市,只有孤儿院是异常的。”
她想逃,她想带着面前这个孩子一起逃。
即便她的希望只是书中的世界,没有被证实的虚幻。
季南刚刚年满八岁,才被送到白房子里,这八年之间,她活的战战兢兢。
又细又长的鞭子,上面布满细小的倒刺,打在身上声音很响,流不出多少血,却能疼得人在地上打滚。一人高的水缸,他们不会把她直接放在里面,而是吊起来,将半个头浸下去,必须要奋力抬头才能避免水从鼻腔倒灌。
这些都是他们让孩子听话的手段。
八岁前,他们被分开管理,面前这个孩子是季南接触的第一个同龄人,初次见面时,她给了季南一颗糖。
那是她吃过最甜的食物。
“真的,外面的人都有父亲和母亲,两个人共同抚养自己的孩子,直到他长大成人,步入社会。”
她问:“进成人院吗?”
“不。”季南摇头:“这个社会的成分比院长告诉我们的要复杂,根本没有所谓的成人院。”
面前的低着头不说话。
季南实在想不出到底该怎么说服她了,只好编了个谎:“城市里有个叫商店的地方,只要一点钱就可以买到很多糖,很多很多,可以吃十天半个月那种。”
商店这个名词是她在书上看到的,但书中的主人公过得很贫苦,糖也很贵,他没钱买糖,只能看着糖纸流口水。
“真的?”
“真的。”季南肯定。
轻轻地,孩子把手放在季南的伸出许久的手上。
——
被告发了。
跨越围栏后,季南看到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的工作人员。
——
季南接受‘改造’的时间被提前了三个月。
刺眼的手术灯,浓重的消毒水味,还有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为了惩罚季南,他们没给她注射麻药,活生生地剖开她手臂上的筋骨。
季南看不见,但她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通过手臂上的伤口,穿过骨髓肌肉血管一路向上,穿透大脑,渗入四肢到全身各处。
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连手臂被切开的疼痛都可以忽视,每个细胞被包裹住的恐慌感占据大脑,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巨大的麻木感从脚向上蔓延,化作尖锐的耳鸣。
再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她又回到了白房子里,恍惚中,季南看见有人在哭,那人捧着她的脸,冰凉液体砸在上面,又砸在她无力闭合的眼眶里,顺着季南的眼角留下。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断地重复着道歉。
“对不起,院长说你被书上的东西骗了,那些都是假的,城市,父母,商店……那些都是假的,就是为了骗好奇心重的孩子。”
“出去的话会死,森林外面全是水,水里有吃人不吐骨头的鱼。”
“我不想死,也不想看着你死……”
季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