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绿山山门前的祭典一如往年。
五显神对这方土地的管辖已经快两百年了, 祭典年年举办,早已变成了祭司们的家学渊源,一切祭品都有定量, 一切表演都有时间限制,周密排列, 不容一丝差错。
不过, 这世界上唯一不会出错的事情就是:事情总会出错的。
只不过,今天出差错的地方格外多、格外邪门。
首先是,在将去年埋下的骸骨付之一炬之后, 八个白衣小童匆匆上场,在烟灰中起舞,有个孩子正好站在下风口, 被烟迷了眼睛,“哭着跑回去找父母”的本能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舞蹈”的反复告诫冲突, 最终导致他的舞蹈动作变形。
大祭司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 只不过这支舞还没结束,就算要秋后算账也要等舞跳完了。
然后下一个流程也出问题了。
活祭品没到。
今年的活祭都是外乡人,外乡的罪人不明白为五显神献身是多么崇高的荣耀,很可能会中途逃跑。
所以将那些外乡人运往山门的时候,铜绿山用了坚固的笼子, 增派了许多健壮的青年来护送。
然后这些健壮青年连笼子带人一起全不见了。
运送祭品的山路是完全封闭的,起点和终点都有人看守。
“我们从山门终点派过去侦察情况的人也不见了。”汇报情况的祭司满头冷汗:“已经派人绕别的路去问起点的守卫了。现在怎么办啊?”
大祭司已经失去镇定, 怒发冲冠:“找人顶上活祭的空缺!还能怎么办!”
可是人潮涌动的祭典现场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大家和家人朋友靠在一起, 嘴角还留着未褪去的笑意, 眼睛已经不安了起来。
父母们神色各异, 牢牢抓着自己的孩子, 抓着胳膊还觉得不够,纷纷把孩子抱了起来,紧搂着自己的孩子。
竟然迟迟没有人愿意为了神的尊严献上自己的生命。
不管在哪个地方,没什么动乱的前提下,日子人都是大多数,很多人没什么理想,信仰神明也不过是为了过的更好。
过的更好,前提是得活着。
眼看山门前的舞蹈即将结束,大祭司无法再等,现在完全公正地抽签已经来不及了,必须立刻决定送进山门的活祭品是谁。
大祭司对铜绿山上所有居民都非常熟悉——强大的记忆能力是继承那一大堆冗杂繁复的祭祀礼节的基础——很快就把年轻一辈最漂亮的十几个青年给点了出来。
五显神在祭品上的偏好十分明显:更喜欢外乡人、更喜欢年轻人、更喜欢美貌的人。
如果第一点不能满足,那后面两点得迎合上。
随着名字一个一个被点完,人群的骚乱越来越大,大祭司还能稳住脸色,后面的年轻祭司满脸不可置信,不可思议地来回扫视不驯的人群,仿佛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家不愿献出自己的生命。
有个母亲护着自己的孩子,不让其他人靠近,任何人往孩子的方向走一步,她就会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她的孩子已经比她高上许多、健壮许多,但她还是觉得能保护孩子的只有自己。
“谁愿意死就去死!我的孩子不能去死!”母亲满脸皱纹,眼睛里迸发出摄人的寒光。可是当她和自己孩子说话的时候,声音苍老而惊慌:“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快逃!”
母亲背后的孩子倒是不像她母亲那样斗志昂扬——可能大家对自己的珍爱,都不如父母对自己的珍爱多——那孩子只是无力地问:“逃到哪里去呢?怎么逃呢?”
在铜绿山的信仰中,五显神和世间的其他神明都不一样,他是九天之上降临的神尊。世界的伪神都将败亡,九天之上的其他神尊迟早会接手这凡世的一切。
“祭典如果不完整举行,神会发怒的。”年轻祭司流着泪,冲到人群最前面,劝道:“到时候——”
恐吓那母亲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这位年轻祭司就和被她怜悯.52GGd.的“忤逆神明”的人一起陷入了绝对的沉默中。
从山门前往下看,能俯瞰铜绿山西侧的庞大祭坛。
修给五显神的祭坛,崩塌了。
那个庞大祭坛中间竖立了五显神的木质塑像,那座塑像今年刚翻新过,十分牢固,理论上绝不可能被外力摧毁,此时也随着地表的塌陷而砸在地面,神像的脸摔出去老远。
雕像倒塌之后,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里面“蹭”地斜飞出一个成年男性,在山崖上一借力,转眼就消失在了山上的石林中。
随着那个微卷长发男人的突刺而出,方才还远在山另一侧的浓密乌云迅速汇集在众人头顶上。
风雷大作。
无数雷霆霹雳自云间叱叱而下,云幕仿佛海心巨浪,不断翻滚变幻,从中传出奇异的鸣啸声。
乌黑的云中,酝酿聚集着耀眼的白色光线。云朵边缘有微小的裂缝,那些爆裂的光芒便从缝隙中漏出。
离石林较近的人群惊叫着后退,挤倒了一大片人——
闪电风暴突袭而至,数道雷霆在同一时间从天而降,将石林中所有奇形怪状的石头全部劈得粉碎。
可闪电毕竟还是有攻击范围的,众人只看见那个微卷长发的男子口中喃喃不休,速度快得几乎超过了人眼的极限,化作一道蓝色的长线,直直越过石林,往更远、更高处奔去。
在他身后,祭坛的一片废墟之上,悬着另一个男人。
那人悬在半空中,满脸都是煞气,一头长发束在脑后,一身黑衣,裁剪利落,此外并无任何饰品——他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但是被他用外套裹住了,又极其亲密地拥在怀里,从地面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仇衍并没有一味地穷追不舍,而是从空中俯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