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日程如下。
上午五点, 举行九月九进香仪式,预约有一百八十位香客到场。下午两点,预约名为孔寒的来看诊。下午四点, 预约名为……”
“等等, 孔寒?谁?”
裴世钟看了眼介绍单,说:“省出入境检疫的汪副局引线来的, 说是国土局的一个官儿,专程找您的, 我就给您安排上了。那, 我划给别的弟马?”
即使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二十余年, 每次听到“国土局”这个词, 厉涛歌的心仍会不由自主的抽痛。
“……不用。让他来找我吧。”他闭上眼, 挥散不必要的负面情绪, “继续说。”
“好。下午16:00,预约名为……”
2021年的记忆,就像所有过于遥远的记忆一样, 大部分都模糊了,只剩一些过度刻骨铭心的“大事”, 得以残存。
例如罗太奶突如其来的隐退, 还有厉涛歌被强行出马的、进入下一段人生的契机。
他只记得,那场改变人生的契机, 来自于他尚在游戏公司时的同事白岐玉;罗太奶完成给他举办的除秽仪式后,靖宗爷得道飞升,源京姥爷成为主事仙家, 找上了他, 使他被迫出马。
好像是这样的。
更多细节, 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问厉溪鸣,同样也记不清。
他不是意识不到其中的古怪,可也没有深究:如果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要费力清算的话,他早就崩溃了。
强行脱离热爱的游戏业,被迫进入玄学界,要说没有,是不可能的。
但时间能稍微抹平、麻木一些痛苦。
年复一年的修行、教化,出马办事,渐入佳境的同时,他也打心底接受了现实与这份工作。他安慰自己,为自己攒功德,为苦主摆脱污秽,是在做好事。
所以,当厉溪鸣的两个女儿组队获得2035年青少年游戏制作大赛最佳美术的奖项,朝他炫耀时,厉涛歌猛地发现,自己距离那个圈子,竟然已经这么远了。
最新的游戏主机叫什么,这几年声名鹊起的国产独立游戏团队有哪些,他都不知道了。
厉溪鸣和小女儿谈起舅舅当年在游戏公司工作,孩子们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真的,你们舅舅当年可厉害了,好多猎头挖他!”厉溪鸣笑着说,“都说外甥随舅,你们也算小画家了……”
厉涛歌突然打断了她,叮嘱了一些明日进香仪式的细节,逃一样走了。
他逃回家里,无比渴望又无比恐惧的打开电脑,翻到最后一次修改停留在2022年的文件夹,点击的那一刻,却又退缩的停下了。
他还是没点开那个文件夹。
点开,反方向的钟就会带他回到过去吗?
第二天凌晨五点,开展九月九进香仪式的时候,孔寒就来了。他坠在香客们的最后,笨拙的跪在蒲团上,学着周围人的模样磕头、进香。
仪式结束后,1点不到就在会客厅等候见面了,似乎极为迫切。
孔寒这样的香客,厉涛歌见过太多,甚至说,缠祸上身后不这样的香客才少见。
鉴于一点后没别的事儿,厉涛歌就让裴世钟提前把孔寒带进来了。
短暂的对威严壮观的香堂表达了震撼与信服后,孔寒说了自己的诉求。
他说,这十几年以来,他一直在做同一个噩梦,在成千上万的公鸡鸣叫中奔跑的噩梦。
“第一次做这个梦,是我刚上大学的那一年。具体时间想不起来了,总之是2021年左右。我当时以为是个普通的噩梦,以为是恐怖片看多了。”
“第二次、第三次做的时候,我也没当回事儿,因为我也做过其他的一模一样的梦。但后来……尤其是这几年,每天晚上一闭上眼,就是这个梦。”
他说,梦里是红红的天,漆黑的地。苍穹像一个倒悬的血池,那些腥红又恶臭的液体仿佛随时会滴下来。大地是坚硬的,又时又是柔软的,会把人一口吞噬。
而他在其中奔跑。
路是一望无际的直线,地平线的尽头有时会没入一个“背对着他的巨人”的腰间,有时没有。
路的两边,徘徊着一群张满胳膊,或者脖子以下是密密麻麻的腿的怪物。他们似乎没有智商也没有目的,散漫而诡异的徘徊着,像是无法离去的地缚灵。
每一天,每一夜,他都在这条没有尽头的路上奔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就是无法停下,没有理由的跑。
像是在逃离一种巨大的恐惧。
逃离那种不曾拥有过的,可切实存在的对死亡的恐惧。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能靠近那个巨人了;又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和路两边徘徊的怪物也没什么区别,他们都无处可逃。
“您能想象吗……”说到这,孔寒痛苦的捂住头,浑身发抖起来,“每一天晚上,我一闭上眼,就是这个!每一天!我真的要疯了,我受不了了!”
厉涛歌眼神示意了一下裴世钟,后者赶紧端上了茶水。
热腾腾的安神茶下去,约莫五六分钟后,孔寒才缓过劲儿来。
“我没有夸张,”他苦笑,“我不是胆小的人。恐怖片、恐怖小说,为了脱敏我都当笑话看。可没用,一到了梦里,那种真实的恐惧是什么都不能比拟的。”
厉涛歌皱眉:“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一直不寻求帮助呢?”
“这也是我要说的一个点,”孔寒又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这个梦越来越……越来越过分了。”
过分?
这个形容词十分微妙,厉涛歌重复道:“什么叫过分?”
“就是,越来越逼真了,无法区分现实与梦境了。”孔寒努力形容道,“原先害怕归害怕,我起码还知道自己在做梦,可以安慰自己醒来就没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