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岁宁刚下马车,一眼就瞧见了那既扎眼又扎人的少年。
扎眼之处在于,那十七八岁的少年生得浓眉大眼,英气明朗,裸露着的上身一看便是常年习武才有的轮廓,而蜜色肌肤愈显那线条过分优秀。
这本是有些侵略性的身形样貌,偏那少年一双大眼生得纯粹无害,正直到了极点,便透出了几分天然清澈的鲁钝。
而扎人之处则在于……跪立的少年此际身负荆条。
兴宁坊虽大,但坊内不过住着五户人家,而此刻,相邻的府门后、斜对的长巷口,随处可见衣着鲜亮的小娘子们半藏着身子,悄悄投来视线。
常阔自然不会认为那些小女郎们是为了一睹他这个老头子的风采!
“阿爹,您回来了!”那少年含泪,先朝常阔重重磕了个头。
下一刻,便被常阔从地上提溜了起来:“……混账东西,跪这儿给老子接丧呢!”
“阿爹……”
“将军可算回来了!”两排行礼的仆从间,走出了一位管事,神情忐忑复杂,欲言又止。
“进去再说!”常阔抬起左腿踹了常岁安一脚,同时招手示意常岁宁跟进来。
“你如此招摇地跪在外头,还给老子整什么负荆请罪,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你妹妹的事吗!”跨过府门,常阔就开始压着声音骂起了儿子。
一群仆从女使呼啦啦地跟进去,眼看常府的大门很快被合上,暗处“赏春”的小娘子们皆惋惜地叹气:“怎就这么进去了呀……走吧,散了散了。”
“阿爹您……您都知道了?”常岁安赶忙道:“但阿爹放心,喻公数日前已使人传信来,说是已经寻到了妹妹,宁宁如今平安无事,很快便能回来了!”
饶是如此,少年人语气里的愧责也半分未曾减轻:“我本想去接妹妹回来,但喻公说,此事不宜张扬,让我安心等在家中……”
“都怪我未曾看护好妹妹!”
“阿爹,您打死我好了!”少年人语气哽咽,说罢却又一顿:“……但求阿爹宽限几日,我还想亲眼看到妹妹平安回来——”
他说着,忽觉背后的荆条被人碰了碰。
常岁宁好奇地伸手摸了摸他那荆条上的刺,只见根根刺坚而密,实是不可多得的抽人之精品。
且还未挨抽,肩背上已被刮出了不少伤痕来。
这“小牛犊子”挑荆条,也是花了心思的。
而此刻,她记忆中的那“小牛犊子”回过了头来,不解地看着她:“……你是谁?”
——又是阿爹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吗?
常岁宁:“……”
要么怎说是亲生的父子呢。
还是说她这少年扮相,的确与阿鲤昔日模样出入过大。
“臭小子!”常阔又一脚踹过去:“睁大你那驴眼看清楚!”
“妹……”常岁安也只是刚开始恍惚了一下,很快便将人认了出来,满眼的震惊与激动:“妹妹?!”
此刻已近前厅,常阔遂将不争气的儿子拽进厅内,屏退了不相干的下人。
“宁宁,你能平安回来,当真是太好了!”常岁安激动不减:“阿兄当真要担心死了!”
喊老常作阿爹,尚可过得了心中那关,喊记忆中的小牛犊子作阿兄,常岁宁一时有些不大能适应,只能略显僵硬地点了下头。
这反应落在常岁安眼中,叫他愧疚又紧张:“宁宁可是吓着了!”
“是被你吓着了!”常阔瞪他一眼,指着他光裸着的上半身:“瞧瞧你成什么样子,穿件衣服吧!”
常岁安猛地回神,双手环抱胸前——对哦,妹妹一贯胆小娴静,他怎能在妹妹面前如此失仪呢!
是以紧紧抱着前胸,避到自家阿爹身后,赶紧让管事取了衣袍来穿上。
“你莫要一惊一乍,说些有的没的!”常阔警告道:“你妹妹如今伤了脑子,许多事都记不得了,你若再给她吓出个好歹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伤……伤了脑子?!”常岁安大惊。
常阔便简单粗暴地将常岁宁的遭遇大致说了一遍。
常岁安既惊怒难当,又越发愧责,红着眼睛跪了下去:“都怪我!我不配为人兄长!爹,您便替妹妹打死我吧!”
毕竟妹妹自己动手的话,累死也是打不死他的。
常阔也不含糊,立即沉声道:“老白,上家法!”
白管家应了声“是”,往后退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抬起头茫然道:“将军,可是咱们府上……也没家法啊?”
常阔一噎,想了想,的确如此。
他是草莽出身,妻子走得早,家中便没什么精细章程可言,白管事管家,所用也多是军中手段,的确无明确家法可言。
常阔正思量着现场制定一个,只听常岁安转头朝厅外大声道:“剑童,把东西都搬过来!”
“是!郎君!”
有小厮响亮地应了一声,很快,常岁宁便眼看着那唤作剑童的小厮,左手拿刺勾鞭,右手持军棍,快步走了进来。
而后,又有一名小厮手脚麻利地搬了条长凳,送到常岁安身前。
常岁安果断地趴了下去,小厮递去一方棉帕,他咬在嘴里,神情刚毅。
整个流程,一气呵成。
想必这便是军法治家的迷人之处吧——常岁宁于心中给予了肯定。
再看向趴在条凳上的常岁安——这的确是个诚心想挨揍的。
常阔也是真心想揍儿子的。
他已然抡起军棍,却没忘记交待白管家:“老白,你先将岁宁送回去!”
白管事刚应下,常阔便高高扬起了军棍。
“阿爹且慢。”常岁宁自这“军法治家”的流程中回过神来,出声阻止了常阔:“我此番出事,兴许怪不到岁……岁安阿兄身上。”
而不及常阔反应,她便又及时说道:“我隐约记得,上元节那晚,我先是落入了水中——”
这与常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