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了些低落:“之前几年,新罗百济都因高句丽派兵屡次侵占他们国家的城池,多番派使臣来朝求过父皇,请求大唐出兵压制高句丽。”
“可父皇都置之不理。父皇还跟我说过,没到征高句丽的时机。”
“可现在,我做了太子,父皇就开始调兵备战高句丽……”李治一向柔和的眉眼有些下垂。
“父皇大概是怕我将来没法开疆扩土,所以想要替我扫平一切,他才能放心。”
媚娘静静听着,没有安慰李治什么虚话空话,说什么‘圣人才不会这么想’‘圣人自然是信赖太子’这样的敷衍话。
李治既然这么说,就是体会到了皇帝的心情。
毕竟国赖长君从来不是一句虚话。原本的太子承乾本身就是嫡长子,礼法上最正当不过。也做了十多年太子,若无后来的足伤以及荒唐事,接过江山的时候,应当是个成熟的君主了。
可现在,皇帝难免想着太子才十六岁,又素温厚忠孝,不善与人争斗。
自己要趁着还健壮的时节,多替雉奴打平天下,扫服边患,将来再留以王佐之臣,让他只‘守成’即可。
自古雄才伟略的皇帝,定的从不是一时计,而是百年计,后代计。
就像秦皇书同文车同轨一般,并不只为了自己一朝一代,更为后代子孙统御天下计。虽然他的直系后代很快给他把秦朝霍霍了,但他当时定下的国策,一直影响至今。
高句丽。
隋唐都盯住高句丽,也是有缘故的。自古来君王都没有放弃过关注辽东之地。其地理位置优越,且土地丰茂肥沃不说,最要紧的是,与其余薛延陀、东突厥等国家不同。高句丽不是以游牧民族为主,而是个跟中原之地一般的农耕之国。
二凤皇帝也曾派过使臣到高句丽去,与周围许多草原上的国家逐草而活的习俗迥异,高句丽城池坚固、都城繁华,甚至文化程度也不低——就像是一个小号的隋唐。
当年唐的起家,不也只有晋地吗?
如今高句丽的地盘,并不比当年隋唐起家的时候差。
因而在有战略眼光的皇帝眼里:高句丽,就像是蛰伏的虎狼。
姜沃低头看着舆图:皇帝的担忧倒也没错。
辽东一带,是跟关中一样,一旦诞生一个强大的政权,是能够参与天下争霸的。
比如后来把宋压得很难受的辽,比如金朝,比如从辽东起家最后入了中原的清。
高句丽是要打,但年幼的晋王刚做了太子,皇帝便立刻已经有整兵的行动。
不光李治能看出来,只怕其余看出皇帝心思的朝臣,心里都会犯嘀咕,同时也在心里认定,太子仁厚,恐将来长于治国而弱于军旅。
媚娘当时看着有几分低落的李治,很直接就道:“殿下若此时就开始难受失落,将来可是失落不完的。”
李治:……
“我以为你会安慰我两句。”
媚娘莞尔:“殿下何用我安慰?殿下早知道该做怎么做,就是心里犹豫,又有些不甘心罢了。”
李治把头别过去:“哪有,我没有不甘心。父皇雄才伟略,我自不如。父皇不放心我,要提早征高句丽,也是应该的。”
媚娘‘哦’了一声,也不再说,专心去撸大猫。
还是李治忍不住,转头问道:“怎么能说话说一半?”
媚娘拿手指去戳猞猁的额头,把李治的心思一一说出来:“殿下自然不是个只能由臣子辅佐,萧规曹随,将来不能建功的太子。只是如今刚入东宫,圣人难免看殿下是需要处处替你打算好安排好江山的幼子,朝臣看殿下是宽和仁厚需要臣佐的年轻太子,殿下当然不甘心。”
“但殿下又知道该怎么做。”媚娘转头看他,很认真道:“殿下明明知道,现在该做的,就是陛下心里的守成太子。”
要是现在李治因为这点不甘心,就非要跳出来表现,才会犯错误,才会令皇帝失望。
他现在能做的,最令皇帝安心的事儿,就是表现出一个守成之君的应有素质来。
李治抬手指了指心口道:“武才人所说,实在与我心中所想一样。只是……真是有些难受。”
“我忽然懂了,大哥之前说的那句‘要记得开创难,守成亦难,要多向父皇学’的另一种意思。”
“做父皇的儿子很好,但做父皇的太子,真的……好累啊。”
媚娘就见李治眉宇间,闪过明显的疲倦。
是啊,做当今圣人的儿子时,像是一只呆在雄鹰翅膀下很安稳的雏鹰,想想自家的父皇,就很骄傲很安心。在李治安心做晋王的那些年,他有喜欢的东西,父皇就会对他笑道:“好,都给雉奴留着,将来带到你的并州去。”
可现在,父皇要留给他的是大唐江山了。
不光父皇换了目光在看着他,审视他,所有的朝臣,当面都在用拜见太子的恭敬礼仪对他,但背后用隐蔽的掂量的目光来打量他。
最惨的是,这些朝臣衡量的目光最终会变成一种可惜:唉,太子,始终是不如当今圣人的。
李治走到了山巅,也感受到了山巅的寒冷。
他深吸了两口气,平复心情,与媚娘道:“放心吧,我也只在这里,放纵自己失落一二。在外面,我会做一个不出错的太子。”
做父皇这般千载明君的太子,不出错就是最好的表现了。
媚娘笑道:“我们都相信殿下。”又关怀道:“不过殿下不要自己担着一切,郁郁于心,遇到什么事儿,便与我们说一说。”
李治最后揉了一把猞猁毛茸茸的头,起身时,面容上的失落已经一扫而空,回到了那个年轻温和的太子:“好。”
知道有人能够理解自己,且会相信自己,将来也能做一个好皇帝,心里舒服多了。
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