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见都见了,也没必要刻意回避,朱常淓就破例准许了女儿陪客人同席吃饭。
毕竟沉树人是带兵救援河南的主帅,也算他们潞王府上下的救命恩人,知恩图报也是美德。
有这么个借口在,男女大防也就没那么严谨了,反正只是吃个饭。
信阳穷苦,王府众人也是流落至此,饮食起居尚无法保证豪华,所以席上的几道主菜,都只是一些山区野兽的肉而已,有麂肉,还有獐子。冬天素菜也不多,只能是一些腌渍的咸菜。
吃饭的时候,沉树人自然是基本上保持食不言,不主动说话,但被人问起问题,还是随口回答。
朱常淓和朱毓婵吃东西时,看起来都没什么胃口,点到即止。尤其是朱常淓,或许是念佛的原因,居然只吃咸菜,这一点挺让沉树人惊讶的,也可能是偶然如此,另有隐情。朱毓婵虽然胃口也差,好歹是荤素都吃。
反而是沉树人戎马倥偬,到处奔波,既能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也能吃苦。就着獐子肉和咸菜便吃下了两大碗饭,同时吃相依然非常优雅。
朱常淓不经意观察他的举止,便看得出他绝对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这种人是干大事的啊。”朱常淓心中暗忖。
而朱毓婵年幼,便没那么多心思。她从小深居简出,也没什么机会跟外人聊天,于是从乐理爱好到游历见闻,有一搭没一搭跟沉树人聊了不少,沉树人也都是有问必答。
用过饭后,沉树人便起身与朱常淓告辞,朱常淓起身要送,沉树人连忙逊谢:“岂敢有劳王爷相送,这不折了下官的福么,还请留步。”
这时,朱毓婵却突然跳了出来,扯着父王袖子胡闹:“父王,我送沉大哥出去吧,我年纪小,不折福。”
“你这孩子……送到前院就回啊。”朱常淓从小把女儿骄纵坏了,也是无奈,只当女儿是贪玩,没有阻止。
朱毓婵便蹦蹦跳跳地在先引路,带着沉树人出府,转过垂花门时,迎面来的侍女和宦官都向她见礼,再看向沉树人的眼神,便都有些诧异。
沉树人被看得别扭,正在难受,朱毓婵却主动娇蛮地驱散了众人:“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有什么好看的。”
侍女们这才散去。
沉树人还在诧异,以为是这小姑娘善解人意,会察言观色,意识到他不想被人围观了。
然而下一秒钟,朱毓婵的举止,立刻就宣布了沉树人的这种揣测错得简直没边了。
朱毓婵左右偷扫一眼,确认旁边没人,这才踮着脚尖凑近了些,把手掌附在嘴边,悄咪咪说道:
“刚才吃饭的时候父王在,有个问题我没好意思问,但我知道父王其实也想问的。”
沉树人眉头一皱,暗忖这小姑娘不会那么早熟吧?
不过他也没表露出来,便敌不动我不动地澹然回应:“郡主但问无妨。”
朱毓婵:“父王其实一直很避讳跟督抚官员往来的,不过这次见你,实在是心中有愧,听外面的人说,沉大哥你是为了防止闯贼截杀我们,才从陈县突围,跟闯贼野战,击退他们的吧?
父王其实一直想知道,你有城不守,却野战决战,不知多死了多少人。父王念佛心善,一想到那么多将士为了救我们白白多死了,就很不安,我听到他近日念佛的时候,经常有自言自语。
所以今天你来求见,他才一下子见了。这个问题父王不好意思亲自问,我知道父王的心事,当然要帮他问了。”
沉树人听到这儿,才意识到自己相差了。
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还是深居简出什么都不懂的郡主,哪里至于见到一个高大威勐白净有才的男人,就走不动道、想那些事儿了。
人家原来只是想孝顺父亲,怕父亲心病难去,帮着问一些不便问的事儿。
不过,说实话……潞王这种程度的“心善”,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仁德”,只是想图个安心。类似于“老爷心善,见不得穷人,最好穷人离远一点,别出现在老爷视野里”。
当然了,修身养性念佛的人,有恻隐之心,总比没有好。
明朝还有不少藩王,就是以残虐取乐的呢,相比之下,念佛的至少不乱杀人。
沉树人当然也要全对方的孝心,于是正色说道:“你把本官当成什么人了?本官是那种不恤士卒、只想升官发财的卑鄙小人么?
陛下的诏命要完成,藩王能救的也要救,但将士们的性命,当然也不能随意牺牲!陈县之战,一切都是在本官的计谋之内的,最后跟闯贼野战决战,当然是确有把握。
火候强弱已经酝酿到那一步了,笃定能大胜闯贼,咱也是为了长痛不如短痛,让河南百姓少受一些时日祸害,才拍板决战的。”
朱毓婵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我父王还一直以为为了救他,多死了不少人呢,这几天每天恍恍忽忽,抠着佛珠神神叨叨的。想问又不敢问,就怕一切是真的。
我刚才还想,要是你告诉我说,为了救王府众人,真是额外死了不少人,我就问完后假装没问,也不跟父王提起。确认是好消息,再找机会偷偷跟他说。”
朱毓婵说这番话的言语神态,恰似一户人家里有高考生,考完后却不敢打查分电话,想多装几日鸵鸟。
于是家里的亲戚偷偷帮打查分电话,确认是喜报,才第一时间报喜。要是查出来是噩耗,那就顺其自然再装一回儿鸵鸟。
沉树人当然能理解这种心态,也是不由感慨:“难得郡主倒是有孝心,王爷没白疼你。”
朱毓婵被夸了,不由有些得意之色,但她转念一想,又有些不放心,便缠着深入追问:“那你不会是安慰我的吧?我倒不是怕你安慰我,是怕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