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藤原宅。
秋夜下树影葱茏,垂垂老者白发如雪,危襟正坐在主位上,两侧下整齐的跪坐着一些看不清面貌的华服贵族,首位的人不出声,也没有人敢说些什么。
几息后,有人被侍从引进来,纸门的木框与地板摩擦,关上门后室内只剩下恍惚的烛光,更加看不清其他人的样貌。
只知道参与的人很多,而且都是有权有势的贵族。
“基经大人。”
来人恭敬地喊道。
曾经名满天下的摄政关白只是闭目养神,也不曾抬头给出一点回应。
倒是他身边随侍的年轻贵族向来人颔首,道了一声:“羂索大师。”
是羂索,天元身边那个佛教术师。
“百鬼夜行中断定一定会出现的特级咒灵二十三名,一级咒灵一百七十二名,二级及以下不等……”两侧有人开口,报上一串数字之后又说:“今夜菅原道真杀了几乎大半,你提出的计划失败了,羂索。”
又有人接嘴:“没有这些咒灵,你拿什么展开死灭回游。”
羂索深深弯下腰俯首在榻榻米上,两侧的发丝遮挡住这个年轻禅师的表情,只能从语气里听出他的歉意:“这次是我错估菅原公的实力让您遭受到如此损失,基经大人,我一定会想办法弥补。”
阴影下的贵族们躁动起来,而就在他们要出言训斥之前,上位的主家开口了。
“不必。”
藤原基经睁开眼,旁边的时平立刻奉茶递到他手边。
“这次你做得很好,羂索。不仅帮我们抓到了菅原道真的软肋,还让我有了更好与他对峙公堂的理由,只是……”藤原基经抿了口茶,明明说着优势,神色却晦涩不明。
有人疑惑道:“基经大人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菅原道真油盐不进这么多年,缺的就是一个能拽着他下神坛的软肋。
老者摇摇头,叹息一声,藤原时平接话道:“小妹温子从内里递出消息,今日仪式开始之前菅原道真向陛下讨要了一则谕旨。”
他说的是藤原氏送进宇多天皇后宫的那些女人们,安插在天皇身边的侍从就是她们的人,现在的京都御所,哪怕是后宫也有一半属于藤原。
藤原时平的异母妹妹藤原温子就是其中之一。
“菅原道真求的谕旨,是要陛下革去他的一切术师荣誉,彻底和京都划清界限。”
听时平说完,藤原基经再次闭上眼睛,不愿说些什么。
反而是座下隐藏在阴影里的贵族们一片哗然。
“不可能,菅原公怎么会放弃这些,……他是京都的护京咒术师,名誉天下的咒术首席!”
“哪怕是一生忠于平安京的贺茂家地位和他比起来也差上许多,他是要放弃他领导的革新一系吗?”
“菅原道真要这个谕旨是想做什么?一介草民,他是在威胁我们?!”
藤原时平拍拍手掌,喊道:“肃静!”
堂下这才喧哗声渐渐平息,他则转身请示首位的那位主家,喊道:“父亲。”
“嗯。”藤原基经颔首,清了清嗓子,对今天来此的合作者们说道:“诸位,菅原道真引领的革新风潮已经过去了,敦仁太子已立,革新派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现在我们要应对的是他个人。”
这位多朝元老再次抿了口清茶,润润嗓子,堂下无人敢打断。
“他菅原道真敢把自己的软肋坦白的暴露在我们面前,那是菅原道真有这个能力,他根本不怕有人动手,这次向陛下求的谕旨就是他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也是对我们的态度。”
有个多少接触过菅原道真思想的年轻贵族忍不住说道:“可是菅原道真从来不做有害平安京安危的事情,哪怕是抵制您——”
“所以他求了这个旨意,禅院。”藤原基经打断道,阴鸷的眸子紧紧盯着说话的人:“只要他不是那个咒术首席,不是那个钦点的护京术师,他就不是你眼里的革新派首领,就只是一个叫菅原道真的普通人。”
“我和他对垒这么多年,那家伙的性子我清楚。”
藤原基经摇摇头,彻底否认那个人的话:“鱼死网破的事,菅原道真做得出来。”
堂下顿时寂静。
菅原道真就是拦在贵族重新干涉朝堂之间的一道天堑,哪怕是想逼宇多天皇禅位都要先解决这个人,而要先解决菅原道真,却要顾忌他那身实打实的咒术。
尚且有荣誉称号在的菅原道真还能确认他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如果他放下了这层枷锁呢?
更何况菅原道真效忠的始终是宇多天皇,而非皇族。
“我们就不能从那个孩子身上下手逼迫菅原道真吗?”
此话一出,立刻就有人回答。
“我不推荐。”
众人的视线投向发出声音的角落。
角落里坐着一个格格不入的术师,他穿禅衣带僧帽,却不是羂索那样的佛教术师,只能说是个僧人。
既年轻又出众的年轻人赫然就是之前和长泽时礼见过面的芦屋道满。
“那孩子和晴明……咳!”
僧人术师半句话还没吐出口,先一步抢出来的就是腥红的血,铁锈味迅速充斥口腔,芦屋道满捂着嘴咳嗽不停,涌出喉管的鲜血更是浸染袖口,从少年指尖渗透,滴落到榻榻米上。
疼痛钻心刺浸入四肢百骸,芦屋道满却浑不在意的笑起来:“真是霸道的限制咳咳……反正就是你们看见的这样,我找过那小子麻烦,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菅原公还要我带句话。”
“他说,他带宿傩回京都之后如果让他发现哪家对宿傩动手了,就不要怪他不客气。”
芦屋道满带尽恶意,一字一句的重复当天长泽时礼说的那些话:“这里引申一下,菅原公说的不客气是他剿灭土蜘蛛的那种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