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小春的时候, 就能看见颜色了。”
这是他离开学校,和她一起回家后说的第一句话。
安槐呆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的挂钟, 时针已经指向八,他有些焦躁, 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沙发。
他的精神体也垂头丧脑的趴在地上, 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意识到手指传来的触感不对劲时,皮沙发已经被他抠了个洞,里面填充的黄色海绵裸露在外面,突然他听见电梯轿厢运行时的轰隆声。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在她按下密码锁的第一个数字的时候, 锁头运转的声音传来,安槐就急不可耐的从里面将门打开,看见她身后的阮卓时, 他面上的表情一僵。
眼角眉梢的喜悦瞬间凝固, 然后像蜡一样融化掉了。
阮卓。
他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 看见他从容闲适的坐在椅子上,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贵气, 安槐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蓝白格围裙。
上面沾满了油污,胸口上还绣着个粗糙的笑脸。
他把重新加热过的菜端上桌,看着因为时间太长早就变了颜色的青菜,扶着厨房门,不敢上前。
阮卓的袖子上缀着六颗贝母扣子,光滑圆润, 他拿着筷子动作时,衣袖滑动间偶尔会露出来一抹碎光。
连名字都比自己的好听。
他和小春看起来才像一路人, 在玻璃橱窗里闪耀着的, 昂贵的非卖品。
特地炸的她爱吃的松子鱼也变得软趴趴的,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谁都没有说话。
听到阮卓今晚要留宿时,安槐正在收碗,他心不在焉的看着旁边的两人,手里的盘子不小心滑脱。
正在擦桌子的阮卓眼疾手快的弯腰,把快要落地碎的四分五裂的盘子捞了回来,飘着油的菜汤溅了他一身,洁白飘逸的衬衣上洒满了油点子。
他不甚在意的把手擦干净,眼皮微垂:“小心一点。”
安槐看见她给阮卓拿了两个一次性发圈,他用修长的手指将发圈撑到最大,把弄脏的袖子堆到手肘上方,用发圈勒在大臂中间。
从大臂到手肘,再从手肘到指尖,没有一处不是精心雕刻。
阮卓腕上那串珠子撞出轻响,像鼓槌敲击着鼓面,在安槐耳边弹响,看着眼前完美无缺的造物,安槐只觉得脑中的神经就像他手臂上绑着的那两根发圈一样,紧绷着,被拉扯到了极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
他拒绝了小春帮忙的提议,下意识强调这是自己的领地:“你去陪客人吧,厨房里我来就好了。”
洗盘子的海绵块沾满泡沫,这些油污至上的泡沫包裹着他骨节粗大,生满老茧和疤痕的手。
他又想起阮卓那双艺术品一样的手,红色的珠子衬着,显得格外好看。
从阮卓进门起,就对他发出不善吼声的精神体,被他收了起来,此时正在他身体里鼓噪着要出去。
要亲近她。
想要。
把那双漂亮的手撕碎,把他赶出去,让她的目光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突如其来的暴戾念头,让他猛地从想象中惊醒。
客厅里沉静得好像没有坐人,只听得到两道轻柔和缓的呼吸声。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从亮着的电视屏幕前穿过,回到自己的房间,最后一眼是他们仅仅相隔一个手掌距离的肩膀。
阮卓没去注意电视上到底在演什么,坐在小春旁边,他的心神很难不被她牵着走。
被蒙着一层灰雾的视野,没有任何颜色的世界,只有她是有色彩的。
他看见她堆雪一样浓密乌黑的头发里夹杂着蓝色和紫色的细碎花瓣,在她的注视下他把它们从她发间摘下来。
一旦离开她,指尖的颜色就迅速褪色。
于是他又小心翼翼的把这些柔软的小花,藏进她的长发里面。
电视里放的是最近大热的一部电影,是一部讲哨兵和向导的爱情电影,说的是一对命定之人相遇相守的故事。
这部看到开头就能猜到结尾的浪漫爱情片,收割了四十多亿的票房。
这部让人直打瞌睡的片子,她看了三个晚上,此时正放到结尾,男主角终于看清自己的内心,和女主角走到了一起,她看见片尾的发行公司是臻传。
那是叶行家的公司。
主演也是他们家娱乐公司旗下的,一个真正的哨兵。
这也是这部片子能够成功的原因之一,只存在普通民众想象中的哨兵和向导,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居然走下神坛,带他们一窥臆想中的少数人的生活。
阮卓的目光从小春身上移开后,就一直黏在屏幕上。
“你打算这样一直不说话?”她能感觉得到自己和阮卓身上有一种奇妙的联系,有一种难以克制的亲近感。
再近一点,再亲近一点。
再摸一摸对方的皮肤,那种感觉在催促着她靠近阮卓。
身为哨兵,他的这种愿望只会比她更强烈。
“我不能。”他再次重复。
“但是你刚才摸我的头发了,你想碰我的。”她看着他的手,发现他小臂中间有一颗红痣,和他腕上那串珠子交相辉映。
她伸手点了一下。
阮卓像被火舌舔舐了一下,他看见她的手放上去的瞬间,那粒灰扑扑,像造物主不小心甩上去的水泥点子,突然就变成了红艳艳的颜色。
“你总说能不能,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她的肩膀碰到他的,她将交叉的双手放在他肩上,然后把下巴垫在上面,仰头看他:“你只要说想不想。”
“你想让我靠近你吗。”
“我想。”阮卓回答得很坚定,他没办法回避心中对命定之人的那种渴望。
他把她推开,和她保持安全距离:“但是我不敢。”
他明明还很年轻,正是不顾一切也要得到想要的东西的年纪,却谨慎的像个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