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顷闻声看去,长腿迈开,不疾不徐往北屋正门的方向去。
近前了两步,看清窗缝里的人,是个还没绞了辫子的老头,头戴顶瓜皮帽儿,头发花白,面上还戴副圆片儿墨镜。
朴淞紧走两步,替他掀起垂帘。
沈顷低头跨进堂屋,随意打量一眼四下,而后看向坐在窗边书案前的灰袍老爷子。
对方坐的稳当当,面上笑呵呵,主动问道:
“打卦,看日子,合八字儿,调理风水,二位想看什么?”
沈顷没出声儿,径直抬脚往桌边走。
朴淞跟在身后,看一眼自家二爷的神色,而后笑着代为开口。
“老爷子,我家爷要有喜事儿,合八字儿,顺便看日子。”
老爷子唉笑颔首,指尖摸搓着桌上五个铜板,缓声笑问。
“那咱们就先从,合八字儿开始?”
沈顷在桌前窄凳上落座,刀削般的下颚线点了点。
朴淞当即报了沈顷和苏黛的生辰八字。
那老爷子一听,捻着铜板的手一顿,唇角笑弧也收了收,沉凝了一声,含笑缓语。
“这八字儿熟,爷来找我,不是为再看一遍吧?”
倒是个警敏的。
沈顷哂笑,来了兴致跟他聊两句。
“刘老爷子在雾城有些名号,那么多人找来合八字儿,就今年,您没听过一千,少说也一百,就没有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刘老爷子闻言笑了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同年同月同日生,他时辰上差出来,那也是天地之别,我是靠这手艺吃饭的,这点子事儿弄不糊涂。”
说着停了停,语气沉和下来,“何况,沈二爷您,八字儿重着呢,那是百年挑不出一个来,我看了,自是就铭记于心了。”
朴淞脸色变了变,扫了眼自家二爷,见他眼梢挑着两分笑,也就按捺住没声张。
这老爷子有两把刷子,知道来的是沈二爷了。
沈顷似笑非笑,长腿轻搭,视线落在老爷子桌上那五枚铜板上,指腹轻轻蹭过手中刻刀的刀锋,乌黑瞳眸深了深,悠声说道。
“既是爷八字重,那就没什么好看的了,接着说说那丫头的八字吧。”
刘老爷子面上笑意收敛,沉凝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
“昨夜里老朽做了个梦,我们这行就爱较真儿这些,于是醒来就给自己打了一卦,这卦我从早上琢磨到现在,沈二爷一进屋,我就琢磨明白了。”
沈顷薄唇牵了牵,拇指指腹一下下刮过刻刀的刀刃,姿态散漫慵懒,语气也带出几分漫不经心。
“不懂这些,先生有话直说就是。”
刘老爷子扯唇点点头,“还得从二爷的八字儿说起,大清亡了,我就不提为帝那茬了,放旧朝年间,您这命格,能跟帝位相争。”
朴淞听得眉心紧了紧,“说重点吧,别扯那没谱的。”
刘老爷子歪过脸冲他答,“这就是重点。”
朴淞咂咂嘴,想说什么,看了眼沈顷,又咽了回去。
刘老爷子老神在在揣起袖管儿,接着道:
“为帝者,‘孤寡人’是也,您偏又生在将门里,祖承荫继,沾个‘煞’字,而今旧朝亡,龙脉受损,天下大乱军阀割据,这世道犹如一潭浑水,过江大鱼都搅合在一起,您就如这潭中困龙,只得等到时运兴雨时,方能一飞冲天,震慑四方。”
沈顷耐着性子听他扯叨,也不催。
“大业可成,要说姻缘,与沈二爷来说,原就是可有可无。帝侯君王之辈,佳丽三千可取,自古以来,红颜薄命的,大多都挨着帝王相之人的边儿。”
朴淞听得迷迷糊糊。
帝王相,说自家二爷呢。
那这红颜薄命,是说苏姑娘?
朴淞登时后脖颈一凉,暗暗‘轻嘶’一声,这咋还整出个‘红颜薄命’的呢?
沈顷抚触刀刃的指腹顿住,淡淡掀起眼睫。
“你先头说,她八字好,宜家宜子,如今又说她‘红颜薄命’?”
刘老爷子揣着手默了默,半晌徐徐叹了一声。
“纵观史书,凡为帝者,有弑父弑兄,或弑母弑子,弑妻之为,便是因着这‘寡’字,沈二爷还沾个‘煞’,您如今,丧父丧母丧兄,只剩一个胞妹,这还不够明显吗?”
“你们俩这八字,无不合之处,正因为太合,她才命薄。”
沈顷薄唇微抿,眸色沉凉。
“你这话,是说她嫁了爷,被爷克到命薄?”
刘老爷子摇摇头,“唉~,姻缘一说,事关男女,它也撇不开阴阳之道,所谓阴阳调和。您天命盛极,您的正缘,自然也就削薄。”
朴淞嗤笑一声,差点儿就蹦出两个字来,‘胡扯’。
刘老爷子快语接着,把他这俩字给堵了回去。
“这姑娘跟沈二爷,既是正缘。”
“她命里有贵子,这贵子续的是她夫家的香火,这跟她天命寿数,那是两码事。”
“阎王让你活到三更,谁又能扛到五更呢,您说是不是?”
沈顷不想细究什么阴阳什么命格,他也没兴致细究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他只问一句,“她若不与爷结缘呢?”
刘老爷子顿了顿,斟酌道,“正缘躲不开,非要避着,也不过是多两个苦情人罢了,吃一番苦,最后兜兜转转再磨回来,何必呢?”
沈顷听懂了。
自然会苦。
他不娶苏黛,瞧着她嫁给别人,他会苦。
那么苏黛呢?
那丫头是颗狐狸心,不是个听人摆弄的,定会搅得他鸡犬不宁,自己也过不安生,再气着了,郁结于心,生出心病来,一样会把身子拖垮。
沈顷知道,自己看不得她难过吃苦,势必会低头。
真那样,那又何必折腾呢?
“爷若偏要她长命百岁呢?”
絮絮叨叨的刘老爷子卡了壳,屋里登时静下来。
沈顷眸光冽冽,盯了他片刻,好半晌,又重复一声。
“爷要她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