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跟着那么多人,穿的都是同色系的石墨色军装。
但那人走在最前头,就是格外的扎眼。
是那种,你只要看到了他,就会下意识忽略周围所有事物的扎眼。
他大步流星,很快拉近了跟苏黛的距离。
廊灯被夜风吹的晃起来,流转的灯芒下,姑娘纤秀左眉间藏着枚黛痣,衬得素美面庞平添几分娆色。
四目相对,沈顷深邃幽黑的瑞凤眸顿了顿,里头的冷厉清寒,摄人入骨。
深秋夜里的寒气仿佛也被他裹挟到近前。
苏黛后背一麻,身上汗毛唰地立了起来。
豆蔻眼疾手快,将她往旁边拽了拽。
苏黛这才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是挡在了路中间啊。
等她再抬起头来,一队人已经从她面前走过,隐约听见为首那人清冷的声线。
“什么人?”
“回二爷,是老夫人让请来的小裁缝,给夫人量身裁衣的,...”
裁缝?
军靴包裹的腿脚略略停顿,继而再次抬脚,往前走去。
“先领去偏厅里。”
“是。”
苏黛捏着帕子的指尖轻扣,就见先前为她们引路那李姓军官,疾步匆匆走回来。
“苏姑娘,您请。”
苏黛点点头,带着豆蔻跟上他脚步。
那李姓军官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交代话:
“这会儿人都在夫人院儿里,一会儿,您先在偏厅里等等,晚些时候静下来,自然有人来带您去见夫人。”
苏黛轻嗯一声,“好,谢谢你。”
李姓军官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苏黛主仆俩被领进一处院子,瞧见方才在庭院里见过的那几个军官,都杵在院子角落的一棵树下,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什么。
想来那位二爷,这会儿也正在屋里。
苏黛眼帘压低,收敛心神。
跟着,主仆俩被人带去了西北角的小偏厅。
那带路的李姓军官一离开,小偏厅里就剩主仆俩。
因为隔着不远,隔壁隐约有说话声和女人的哭声传过来。
豆蔻放下装了工具的箱子,跑过来抱住苏黛的胳膊,白着脸声音发颤。
“小姐,就是这帅府里夫人不行了,找您来给她做临终和入殓的衣裳吧?这,这种活,怎么不找专门做丧葬...”
苏黛无心听她絮叨,连忙竖起一根食指。
“嘘。”
豆蔻半张着嘴,苦着脸看她,到底还是噤了声。
苏黛没理她,轻轻摆开她的手,然后往偏厅东侧的窗边走去。
悄悄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隔壁正厅里的声音,听得更清晰了些。
“老夫人,药还是喂不进...”
“子顷喂的也不喝?”
“二爷喂的,夫人唤不醒,所以...”
“下去热着,总会醒来的。”
“唉,是。”
“奶奶,我娘是不是再也不会醒了...”
“她会醒的,就是要狠心丢下我们,也得临走前,看看你跟你二哥。”
女孩儿稚嫩细弱的哭声扬高了些。
苏黛听到这儿,轻轻将窗扇再次合上。
她转过身,葱白纤细的指尖勾着手里的帕子,缓缓踱步,若有所思。
豆蔻见状,连忙靠到她身边儿,惶然不安地揪着衣摆。
“小姐,这怎么办啊...”
苏黛眼尾上勾,轻扫她一眼。
“这有什么不好办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豆蔻苦笑,“咱们家是裁缝铺,这旗袍做的了,西式做的了,上下半件儿衫裙也做的了,可是...这亡人的送老衣,别说您了,就是老爷在世前也不曾做过啊。”
帅府是什么地方?
兵荒马乱的年月,帅府就是一方土皇帝,谁敢得罪?
这搞不好,一个不满意,全家要被拉去挨枪子儿的~!
豆蔻越想越怕,攥着小褂衣摆的手都发抖了。
苏黛轻轻嗔她一眼,看了看垂帘的方向,声线低细的开口:
“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吗?送老衣怎么了?送老衣也是人穿的,人不就分个高矮胖瘦吗?有什么区别。”
她爹过世时穿的那身儿,她也见过的。
见豆蔻愁眉苦脸快要哭了,无奈之下,她又安慰小丫头。
“你就别再自己吓唬自己了,我们只是靠手艺吃饭的,堂堂帅府,费这么大周折翻山越岭请我们来,那铁定是早打听好了我们是做什么的,别急,再等等就知道了。”
苏黛倒不觉得,这权势大到执掌五省的沈姓帅府,费尽周折请她来,就是为了给家里女主人做一身儿送老衣。
这里头,铁定有什么说道儿。
她这个人,从小到大,除了手巧,就剩一个优点了。
那就是,心灵。
老话儿说的,七窍玲珑心。
长这么大,苏黛看人看事儿,就不曾走眼过。
在某些不特定的时候,她还能突生某些异感,每当这时候,脑子里浮现的某些画面,心头感受到的某些事儿,一般十有八九都错不了。
比如今天,这屋里瞧着人人哭天抹泪儿的,但她就是觉得,沈家夫人今天走不了。
再比如...
苏黛在桌边坐下,单手托腮,月眸幽幽望着堂门处垂落的石青色垂帘,指尖来回摸搓桌面上锦缎的花纹。
见那个沈二爷的第一眼,她脑海里有一瞬间,浮现了他不穿军装的样子。
那人眉骨俊阔,眸似深潭,相貌神朗气质绝佳。
就算是脱了军装,穿身儿大红喜服,也是极俊朗的。
苏黛眨眨眼,心头像是钻出一只小蚂蚁来,爬来爬去打着圈儿。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但是她,还是头一次对一个男人,见了一面,就产生这么多念头的。
这叫什么?
指尖不自觉地抚摸手边儿的细小纹路,这是苏黛走神儿思考的习惯性小动作。
豆蔻见她如此,也没再去打扰她,安安静静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她家小姐冰雪聪明,心眼儿贼多。
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