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音被说得怔了怔。
没来由地,她想起了自己经常会卡的时间循环bug。
这个世界的运转到底是以为什么为基准的,她至今也没搞明白,而玄道人之言,竟而有了那么几分宇宙哲学的意味。
一时间,苏音直是想得入神,心中隐有所悟,可细细品味,却又仿佛是什么都没明白。
夜风吹过湖面,那湖心月影碎了又聚、聚了再散。她的心似也随之而凝、因之而乱,未几时,已是神游物外,一时恍若与天地共生,一时又觉这天地间根本就没她的容身之处。
“不如一醉。”
扑鼻的酒香和着玄道人的语声而来。
苏音如梦方醒,低头处,眼前已然多了一只竹杯,杯中清酒如水,倒映出一轮明月。
静默了片刻,她忽地莞尔,举酒道:“好。”
仰首饮毕杯中酒,也不待玄道人说话,她便转身走到琴案边,跽坐于蒲团之上。
顾婆婆的旧琴正安静地躺在琴案上,月华洒下,泛黄的旧弦间蕴出一丝丝温润的光。
苏音伸指按弦,“铮琮”数声,便即抚琴而奏,却是一曲《空山》。
空山不见月,只因那月影已入心湖。
此番琴曲既不似往昔清渺,亦无今日花前抚琴时的缠绵伤怀,惟剔透空明,似远而近,再由近及远。
玄道人面现怡然之色,吐纳悠长,就着这天地绝无的琴声,一口气连尽了三杯酒。
水面风急,吹得他衣袂飘飞,他整个人沐在月华里,心则被那琴声濯洗了一遍,通体干净,恍若化身为那琴声与月光,此身虽在,却亦如不在了一般。
清弦拨动间,曲声渐转高旷,仿佛下一息便将挣脱这尘世,登极而去。然而,那拂揉转折之际,却又总有一根经细的线牵系着,于是,留连人间,辗转徘徊。
曲中之意,未尝不是心底之念。而在此曲中,玄道人似乎听出了一些别样的意味。
他把玩着手中竹杯,眸光扫向苏音,不想,瞥眼便见那琴弦光晕温润,大异于平生所见。
他不由得轻“咦”了一声,也顾不得打断了苏音的琴曲,上前俯身端详着那张旧琴,很是煞风景地问了一句:
“道友这琴可有什么来历么?”
苏音那一曲《空山》正至末梢,扫下最后一弦,她抬头看着玄道人,颇有些莫名:“来历?没什么来历啊。”
这不就是顾婆婆留下的旧琴?
只看那琴身剥落的漆色就知道,这琴的年头儿已经很久了,音色都闷得很,只是苏音一直舍不得换掉而已。
至于那琴弦上的流光……修仙的身边有个把会发光的器物,不过分吧?
玄道人的面色却显然觉得,这很过分。
他目注旧琴良久,摇头肃声道:
“不对,此琴大是非凡。道友且看,这弦上的香火氤氲而清,气息真醇且厚,绝非普通的功德,否则不会是如此气象。”
苏音忖度了数息,蓦地恍然大悟。
是了,是了,她还真差点给忘了,顾婆婆那可是十世善人转世,身上的确有大功德、大因果在的。若非如此,那无尘子妖道何至于按兵不动,生生在小方县蜇伏了三年?
早就把小道姑苏音给当药鼎用掉了好不好?
苏音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倒也没藏着掖着,很快将顾婆婆的事说。
却不想,玄道人闻言却是继续摇头,道:
“十世善人固然是大功德,只那功德泰半也只会反馈到其人本身,就算漏下那么一星半点的福泽,也不会聚在器物之上。
而道友这琴却分明得天独厚,以我的眼力也只是管中窥豹。依我看,根源多半还是在道友的身上。”
他一面说话,一面又转望苏音,双目灿亮如星,仿佛要看透苏音。
这眼神下让苏音颇有种无所遁形之感,可在心底深处,她却又像是并没将之当回事。
隐约而迢遥的歌声,便于此时响了起来。
依旧是很干净的声音,比世间所有的声音都要动听。它似是响起在苏音的意识深处,又似是飘渺于这湖水和微风。
刹那间,玄道人目中的星光竟有些颤抖,再一息,星光蓦地迸散,他的面色也变得苍白。
可当苏音凝神再看时,对方已是神色如常,就连那眉间的疏冷淡漠,也无一丝变化。
可能是看错了吧。
苏音想道。
便在她思忖之时,玄道人已是直身而起,从容语道:“却是我唐突了,道友莫要往心里去。”
苏音其实还挺希望他多说几句的,毕竟这张琴到底有何玄机,她自个儿也不清楚。
不过,看玄道人的神情似乎不愿再多说,苏音自也不好再深究,只得含笑说了句“无妨”,便将此事揭过。
玄道人返身往走回座中,月光披了他半个身子,他隐在暗处颤抖的衣袖,自是没被苏音瞧见。
“铮琮——”
弦音清越,月上中天,湖风温柔地掠过水面,飞檐上挂着的风铃“叮铃”作响。
那一壶醉东风,已经下去了大半,苏音处在一种微醺的状态下,拂扫之际,那曲声越发不着边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