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棵没有心的树,我的树叶耷拉着,不想随风摆动,也不想凝望夜空。
我那天晚上想,我会很想念,很想念这个孩子。”
“后来呢?你有再见过芬迪吗?”
“芬迪离开了那个镇子。那个姑娘后来来过几次,她的眼睛经常红肿,大概是为爱人的离开而感到悲伤。时间过得很快,或者说我们树对时间的感受是迟钝的,十年也许只是一瞬而已。
那个姑娘最后一次来看我的时候,怀孕了。她顶着肚子,将木盒装着的情书埋在我的树根下。她看起来很憔悴,落泪了,那天她流了很多眼泪,每一滴都落在我的树根上。
我不悲伤。我看着她,想念着芬迪。”
“芬迪最后还是回来了,芬迪老了。他留了胡子,头发已经变成了一半花白。他牵着一条精力旺盛的金毛猎犬来到我的树下,站在那边看着我。我多想告诉他关于那盒情书的事情啊!可是他听不见我的声音,他能听见的只有沙沙的树叶声,那天的风儿格外喧嚣。”
“芬迪搬回了我身后的小屋,就像他小时候一样,每天都来给我浇水,带着他的金毛猎犬一起。但他一天比一天看起来更加憔悴。我见过很多人类这个状态,芬迪的生命已经接近他的尾声。
我知道有一天我终将会失去这个孩子,我的思念将无处所归。”
“在你和芬迪的交集中,你认为什么是爱呢?”
合木说了很多,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了。我又给合木倒上了一杯凉水。合木茫然地拿起杯子,从头淋下浇灌自己。
“爱吗?爱,爱啊……”水线顺着树皮的纹理流下,合木好像稍微缓过点神来,“我想我是爱芬迪的。我很关心他,在他不在的日子里,我经常想他在做什么呢?现在是否安好?有没有遇到新的恋人?有没有像别的人类那样组建自己的家庭?
我想要知道芬迪的一切,这算是爱吗?”
“你觉得这算是爱吗?”
“这是我能够感受到离爱最近的东西了。”
“你想像人类那样去感受爱吗?”
合木犹豫了:“执笔大人,其实我不知道。我觉得如果我变成人类的话,也许会失去很多。也许我反而离爱更远了。”
“怎么说呢?”
“我在那片土地上扎根那么多年,也见过恋人之间的背叛与嫉妒,亲人之间的猜疑与谩骂。我想他们都是爱着对方的,但却又在伤害对方,这还算是爱吗?”
“也许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是不同的,人类本身对爱的认知也多种多样,表达方式更为复杂。”
“执笔大人,我觉得不是,我觉得那不是爱。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但至少我知道什么不是。”
“什么不是爱呢?”
“伤害,不是爱。”
“但如果人类没有经历过伤害和疼痛的话,也许也不会理解什么是爱。就像没有黑暗,你也不会知道什么是光明。没有经历过干旱,也就不知道滋润的好。”
“经历伤害和疼痛是去理解爱必要的过程吗?”
“伤害和疼痛是学习什么是爱的其中的一部分。我对别的物种不太了解,但对于人类来说,是不可避免的,一定会经历的过程。”
“执笔大人,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我的一世生命虽然不久,但是生生世世的记忆和经验加起来,也有千年。这千年中所发生过的灾难,分离,压迫,求不得,爱不得,也会让我思考你所问的问题。”
“那执笔大人你的思考结果是什么?”
“没有结果,还在学习中。不过有一点我明白的是,很多事情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清楚的。只有自己亲身去经历了,体验了,活过一遍死过一遍,也许在那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当局者迷吗?”
“当局者,迷茫又清醒。”
合木低着头思考了一下:“执笔大人的意思是,我应该去做人类试试看?”
“我的意思是,如果暂时想破脑袋都思考不出答案的问题,不如开始一个全新的生命经历去体验看看。不一定要成为人类。做狗有狗的体验,做妖有妖的体验。关键不是做什么,是当生命结束的时候,你学到了些什么,你是否找到了你所在寻求的答案,不是吗?”
“是,也许是的。”
“那么考虑好了之后去找孟婆吧,”我从抽屉里掏出一封推荐信,递给合木,“她会安排你之后的事情。”
“但是现在三界都不太平,到处都是末日景象,适合投胎吗?”
“每个出生的契机都带有时代为此生命所设计的课题,你若觉得合适,那就是合适的。”
“末日的课题是什么?”
“那也许是你的生命开始之后,需要探索的内容了。”
合木收起推荐信,站起身来微微鞠躬。他身上的树叶因为这个动作摩擦在一起,发出风的声音。
“谢谢执笔大人,我这就去了。”
“祝福你。”
“也许下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有答案了。”
“什么是爱吗?”
合木认真地说:“是的,我要去弄清楚,什么是爱。”
树人拿着推荐信,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