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随乘着青鸾回到阁楼时已是夜色降临,苍梧峰静悄悄的一片。
他如往常一般洗漱完,披着件外袍踱步来到书桌前把今日听课的笔记整理好,又拿出昨晚没看完的书卷重新看上。
两人常用的桌子上只有一盏冷茶,要不是这里镶嵌了无尘珠,他与玄苍常坐的座椅该蒙了一层灰。
窗棂半开,今夜无星无月,唯有夜色渐浓。季子随看着空荡荡的阁楼,想起不知如何联系上的玄苍,脑袋又在隐隐作痛。
“要是我能修炼就好了。”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只要他能修炼,他就能自己回凡人界看看家人,哪怕将来玄苍飞升,能修炼的他迟早有一日可以飞上去找他。
但一切都没可能,因为他压根没有灵根,他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
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等把那丝迷茫散去,他才重新把目光放在手中的书卷上。
读书使人静心明智,季子随很快沉浸在书页内容之中。
经过特殊布置的夜明珠在头顶散发着柔和的光,洗漱后的墨发随意披散在肩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时不时地翻过书页。
夜晚寂静,窗边的兰花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玄苍回来时已是后半夜,阁楼中还有亮光,他一进来,就看到季子随已经伏案睡着了。
柔和的光散在他的眉眼上,修长白皙的脖颈如白鹤折颈露出半截,让他比白日里显出几分脆弱来。
神识在苍梧峰转了一圈,玄苍在没有发现醉梦玉匙后莫名地蓦然松了口气。
十几日不见,季子随好像消瘦了些。那衣袍松松垮垮地搭在他的身上,随风轻荡时勾勒出他精瘦的腰身。
哪怕在睡梦中,他也眉头紧锁,似是有什么揭不开的愁绪。
玄苍放轻脚步上前,正欲把他抱到床榻上去。当他走到书桌跟前时,伸出的手却突然停下。
松开的书卷已经合上,封面的字清晰地暴露在光亮之中。
《阵基汇编》,玄苍记得,这是他入道之时就需要记得滚瓜烂熟的阵法基础,里面涵盖了阵法基础的原理和最原始的布阵之法。
无数的念头产生又消灭,夜明珠光下的玄苍下颌冷硬又锋利,他慢慢把那本书拿起,熟睡的季子随毫无知觉。
玄苍随手打开,入目的便是熟悉的内容,微微卷起的书页角透露着被人反复翻开。
这是一本手抄本。
潇洒有力的字体在不算好的纸张上没有留下半点墨渍,显然抄写的人极为用心。
而就在书桌的侧边,还放着一叠厚厚的笔记。玄苍拿起看了看,就发现里面内容繁复复杂,并没有自成体系。若不是上面的笔迹认真端正,又是同一人所写,他恐怕会以为这是许多人的随意抄写凑在一起。
他是记得季子随有一直看书的习惯,在凡人界时是四书五经、史书经论,而来到青云宗后热衷那些记载着修真界奇闻异事的书籍,到后来也顶多是为了在启智堂授课翻阅的相关书卷。
从什么时候,他开始看阵法了?还不知从哪抄写许多各式各样的道法经论。
玄苍静下心来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竟发现自己对此毫无半点印象。
大乘期的神识把整个苍梧峰笼罩,最后回到季子随身上。阁楼上的窗户无风自关,唯留一室兰香。
季子随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是在床榻上,他半眯着眼,身下柔软的触感提醒着他玄苍回来了。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穿鞋,跌跌撞撞地推开门,惊飞了门口草地上啄食的鸟儿。
“玄苍!”他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可惜除了自己的回声外并无二人。
难道是昨晚玄苍回来了把他放到床榻后又走了吗?
晨光微曦,浅金色的阳光是如常的好天气,季子随心头似被晨风穿堂而过,没有半点暖意。
他以为,他能以凡人之躯与玄苍相伴百年,可来青云宗不过短短三月,他才发现自己过于天真。
季子随任由凉意从脚底沁入,他没有进去,而是无声地坐在屋檐下,看向外面的目光却没有聚焦。
按照玄苍闭关、有事外出的频率,算起来他们哪有百年的时光共度。
“若是如此,还不如留在凡人界呢。”他喃喃道。
至少在凡人界,他与玄苍相处的时日是真的一日接着一日往下过的。
季子随思及此,不禁想起关于蓬莱仙府一事来。
“不论仙凡”四个字给他留下的印象极深,他竟对此生出一丝期盼来。
“怎么坐在这里?不怕着凉?”玄苍低醇的嗓音在上方,目光落下,“竟是连鞋都不穿了。”
季子随猛地抬起头,男人高大的身形挡住了身后的光线,阴影把他笼罩其内。
“嗯?几日不见,是认不出我来?”玄苍被他发愣的样子逗笑,蹲了下来,直视着他道,“怎么不说话?”
被挡住的阳光一下子落在季子随身上,眼睛被光线一刺,眼眸浮现一层生理性的水雾。
季子随眼睛眨了眨,一滴泪刚好挂在下睫,要落不落的样子惹人怜爱。
“你怎么才回来?”他声音闷闷的,带着浅浅的鼻音,“主殿后的山谷我进不去,在青云宗我也找不到你,没有人告诉我你去了哪里...”
他是真的委屈,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玄苍圈养在青云宗的宠物,永远无法探寻到对方的踪迹,只能如青鸾一般呆在这里等他。
至少青鸾可以与山间鸟兽做伴,与清风相拥而眠,可他却不行。
那滴泪在阳光下更显晶莹,他眼角微红,整个人缩了起来似是委屈得不行,玄苍只一眼后心就软了下来。
“是我的错。”他捧起季子随的脸,像是在反思,“你用不了传讯玉珏,我忘了留信给你。”
高高在上的玄苍仙尊在他面前垂首,目光是旁人见不到的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