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谓是被钱惟演吓着了。
两人不单单是姻亲之好,而且莫逆于心、互为知已,甚至有过一段似是而非的香火情:丁谓父丁灏曾是吴越治下臣子……
仍然没能逃过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命运,相爱相杀,各寻出路。
若无刘娥首肯,钱惟演哪来的胆子?丁谓怎不惶恐?
冬至那日,两府、三司等在京重臣会宴资善堂。
刘纬在推杯问盏之间,对丁谓说了一句心里话:“公权用十八载,故旧满朝,不落准后,且和利用,焉能不惹二圣猜疑?”
丁谓忽然想起范蠡那句“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终于下定决心出外,并在黄昏备了份厚礼去探寇准。
结果两人隔着院墙诋毁互损,引来无数官民围观,致内城右一厢交通瘫痪。
夜落隔、折丹波也没忍住好奇,腰间鱼袋都被浪荡子摸了去,又扔在开封府院内。
丁谓遂召吕夷简入中书,足足痛斥半个时辰。
吕夷简出师未捷,惟有认命,脸上唾沫都没敢擦。
雷允恭擅易皇堂案赶在年前落下帷幕,徒永定陵,遇赦不赦。
王曾出知柳州。
邢中和等一百九十九人流交州、广源州。
广南西路为之一振。
吕夷简改任枢密副使,与中书无缘。
天禧九年,正旦。
诏以皇太后生日为“长宁节”,皇太后乘舆名“大安辇”,侍卫及诸司应奉一如帝制。
诏追封周王赵祐为皇太子。
诏丁谓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司事。
诏刑部尚书、知江宁府王钦若复左仆射、平章事。
诏李士衡授同州观察使、知相州。
诏讲读官日敷经义于崇政殿西阁,翰林侍讲学士孙奭、龙图阁直学士兼侍讲冯元讲论语,翰林侍读学士利瓦伊、翰林学士晏殊讲经史。
正月初七,西阁开讲。
刘纬代赵祯迎孙奭等师傅,并作训诫,又一次语惊四座:“陛下不能是君子!”
孙奭、冯元、利瓦伊无不愕然,仅在晏殊意料之中,但他们只能默默承受。
刘纬又道:“陛下不能是清流。”
孙奭面红耳赤:“请刘相赐教。”
刘纬言简意赅:“民为浊流。”
孙奭早有所悟,他可以为官讲学,但不宜为政。
刘纬字字惊心:“孔圣之言,不可轻信。史书之言,不可全信。”
孙奭揖道:“请刘相另择贤能。”
刘纬道:“孔圣毕生为入仕奔波,求官之书,焉能安民?汉独尊儒,怎以强亡?史书崇尚镜鉴,实为驯君而作,与民何干?”
孙奭道:“刘相所言太过偏激,奭不敢苟同。”
刘纬道:“无以人之所不欲而强之于人,无以人之所不知而教之于人。”
孙奭不能对。
“民求果腹、繁衍而已,论语通篇不达其心,远不如(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能安抚人心。”刘纬不由分说,“请陛下循悼献皇太子故事,请孙师讲孟子、冯师讲论语。”
赵祯点头:“可。”
刘纬又道:“请陛下以清治学,以浊施政。汉蕃子民,一视同仁。”
……
天禧九年,二月。
王钦若复昭文相。
何亮同平章事、监修国史。
刘纬罢同平章事,封楚国公、加尚书令、赠中书令、出知雄州、兼河北、河东缘边安抚使。
……
陈桥驿的三月春光比京师明媚许多,落日下的黄河格外温柔。
刘纬凌晨拜别韩氏,再同送行百官虚伪客套一番,勉强在黄昏之前抵达陈桥驿,还没来得及安顿,蓝继宗、江德明就心急火燎的奉一青车追了上来。
南康郡夫人林氏不卑不亢道:“请楚国公见谅,皇太后担心贵人身体,特命妾身前来探视。”
刘纬脸色难看,却又无计可施。
刘娥决不会让赵祯生母李氏失控,除非李氏怀孕,但刘纬空口无凭,惟有林氏亲自验证。
改名李宸的李氏逆来顺受,静静宽衣,任由林氏检视那微微隆起的孕腹。
林氏喜笑颜开:“恭喜两位贵人。”
“同喜,同喜。”刘纬莫名奇妙的来了一句,抚着李宸脸颊道,“去隔壁歇着,我请林夫人带几句话。”
李宸含泪摇头:“娘娘待妾身恩重如山,妾身感激不尽。”
刘纬微笑不语,坚持送李宸出门,并关门落栓。
林氏这才战战兢兢的致歉:“妾身失礼了,奉命行事,请楚国公海涵。”
刘纬捏着林氏下巴赞道“徐娘半老,颜色犹存”,而后猛的向下一撕,宫装半开,雪色乍现。
林氏发出半声尖叫,无人应援,渐渐沉沦……
廊下的蓝继宗不仅充耳不闻,反朝驿馆西院去,“看看殿下?”
江德明先是一松,后又一紧,宫里如何交待?
其实,刘娥重用林氏犯了所有人的忌讳。
适逢丁谓、刘纬出外,百官敢怒不敢言,心底却不断打鼓:这不是武曌和上官婉儿吗?
内侍两省本是刘娥临朝听政的最大得益群体,也因林氏横空出世而黯然失色。
刘纬这一撕,似乎平息了所有人的愤怒和不满,还将刘娥重用林氏的最大隐患公之于众。
……
雨散云收。
刘纬自顾自的整理袍衫,旁若无人,心安理得。
林氏抱着一堆衣物哀泣。
“哭什么?明日带着休书来。”刘纬摔门而去,既无悔意,也无怜惜之心。
他若不能镇伏林氏,就要花费千百倍的力气去维护京师产业,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为百官、内侍两省做一身嫁衣。
然而,刘娥的应对尽数落在李宸身上,次日即召李四娘、李三娘入宫,以李三娘所出刘京尚皇四女赵德静。
按照升行之制,李宸、赵德静这对母女日后再见,会是一对妯娌,终其一生,都别想相认。
李宸依偎在刘纬怀里,以泪洗面,梦呓似的喃喃细语:“只要她们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