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何以举国所向,惟先生逆潮流而行?”
孙奭没那种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情怀,却能引史为证:“始皇帝、汉武帝、唐明皇刻石颂功之后,无不大兴土木,黎庶苦不堪言,化作贼盗蜂起,夷狄趁虚而入。陛下昨年封泰山,明年祀汾阴,后年大兴土木……”
“先生所言极是。”刘纬深深一揖,“可先生有藏书之癖,学生有爱美之心,世人无不有一己之私,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于外亲征御敌,于内爱民如子,勤政用俭,虚怀若谷,效仿先贤以神道设教、镇服四方,何错有之?但若假以时日,先生忧惧成真,学生愿随先生死谏。”
有宋一朝,从无死谏一说。
孙奭不愿意,也没想过。作为当世大儒,他教书育人的兴致大过为官兴致,一直想以亲老为由解官归侍,或是求典近郡,以便奉养七十五岁高龄父亲。
孙奭绝对想不到。
虽然赵恒不出意外的大兴土木,却走上了一条与始皇帝、汉武帝、唐明皇、乃至历代帝王截然不同的道路。
只役军匠,免扰平民。
虎翼军以下禁军赴昭应宫隶役,月俸之外,别定添给,频与换易。
工匠、役夫三伏日、寒冬不作,徭役之外,优给其直,或月赐缗钱,或月给米粟,另赐衣物。
商贾入官木在路税算,悉蠲免之。官收市者,即赐给直,无得抑配。
军匠、役夫、商贾趋之如骛。
长达八年的基础设施建设缓缓拉开序幕。
初期,禁军每季一易,京畿驻军多有不平。
赵恒闻讯,遂诏每月更代,均其给赐。
后世一味贬低昭应宫的修建,却对形象工程视而不见,区别何在?
其实。
丁谓对赵恒的大手大脚很是不以为然,曾上疏力劝:“东封及汾阴赏赐亿万,加以蠲复诸路租赋,除免口算,恩泽宽大,恐有司经费不给。”
赵恒批答令后世当政者汗颜:“国家所务,正在泽及下民。但敦本抑末,节用谨度,自当富足!”
简而言之:藏富于民。
看似荒诞不经的治国理念,在玉清昭应宫建成后的第四年收到奇效,国库盈余冠绝古今。
不管怎么说,大中祥符元年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赵恒喜不自胜:近览边奏,皆言今岁物价甚贱,刍藁三钱易两围,麦粟斛百余钱,此民间储蓄之时,岁有丰约,固亦常理,古之善教,不若备预也。
王旦对曰:“国家纳契丹和好已来,河朔生灵,方获安堵,虽每岁赠遗,较于用兵之费,不及百分之一。昨陛下登封告成,天地助顺,盖人事和而天象应也。”
……
大中祥符四年,五月初五。
东水门外,人山人海。
马翰告老还乡,尽起家小、财货,满满五漕船。
商贩、脚夫、院子、仆役等东京底层民众云集渡口,四名耆老执壶酌酒以献。
“尽整些虚礼……”
马翰含糊不清的抱怨着,四杯入腹,索性抱坛鲸饮,任酒香淹没眼角晶莹,待坛见底,狠狠一摔,一揖及地,掩面登船。
“马官人一路顺风!”
“马官人长命百岁!”
“马官人再生贵子!”
帆张橹摇,渐行渐远。
万千祝福涌入汴河波涛。
刘纬打趣:“兄长别把眼泪流干了。”
马翰一脸后怕:“刚刚有股散尽家财的冲动,幸亏忍住了。”
刘娇浅笑:“兄长可是比哥哥还要威风。”
“看着你们兄妹俩长大,不知不觉就老了。”马翰忽然一巴掌扇在马忠后脑勺上,“好好听叔叔、姑姑教诲,晨昏定省一日都不能少。”
“呃!”赵念念连忙把头藏进刘纬颌下。
“吓着殿下了?”马翰讪讪笑道。
“没事。”刘纬若有所思。
“以后该打打,该骂骂,留情面反而是害了他。”马翰道。
“马忠比兄长更有前途,不去皇城司反而是好事,在东上阁门司呆上两年,再去契丹走几遭,就能登堂入室了。”刘纬淡淡笑道。
“可以不去契丹吗?”马忠忐忑不安,“石康孙、杨管事这都去两年了……”
马翰那只手僵持在半空。
岸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喊:“刘纬、刘书记可在船上?陛下召见。”
马翰怏怏道:“嘉瑞不该带殿下来送行,为兄受不起。”
刘纬啐道:“兄长想多了,好几件事碰在一起,总不能不打自招吧?”
马忠突然叫屈:“李昭亮真不是个好东西,拉着我和贻孙揍了李遵勖一顿,我们还以为叔叔知道这事。”
马翰两眼一黑:“你个孽畜,连驸马都尉都打?这是送老子回乡吗?这是要送老子归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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