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对自己有什么不满,也不会动摇自己的皇位。等他将来羽翼丰满,就不用看母亲的脸色了。
他低估了母亲,低估了母亲的野心,低估了母亲的决断。他急于培养自己的心腹,不顾辅政大臣的反对提拔妻族,得罪了辅政大臣,母亲立刻利用这一点,和大臣合谋,废黜了他。
那一天,母亲忽然召集文武百官和北军,在正殿举行早朝,宰相走上前,宣读母亲的敕旨,七王还没反应过来,大臣已经把他拉下宝座,北军架着他,将他押送至别苑幽禁。
这场政变,母亲兵不血刃就废了七王。
七王吓破了胆。
母亲擅权术,威严坚毅,果断无情,她参与朝政几十年,没有帝王之名,其实早已经成为帝王。他太年轻,轻易就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和城府,即使成为帝王,也不过是母亲的一块踏脚石罢了。
随着宗室一个个死去,七王觉得,横在眼前的山脉太宏伟,他永远也翻不出去了。
母亲能杀了先太子,也能杀了他。
门外,传来了魏明肃和亲随的脚步声。
七王回忆自己的一生,前二十多年养尊处优,甚至成为了天子,被废黜后颠沛流离,妻子儿女都跟着自己受苦,一家人随时会像先太子那样横死,不由得怆然涕下,喉咙哽咽。
王妃也伤心地哭起来。
夫妻俩还来不及说上几句诀别的话,脚步声到了门口,魏明肃走了进来。
七王惴惴不安,从床上爬起,朝着洛阳的方向跪下,一边叩头,一边哭着道:“圣人明察,贼子叛乱,妄图动摇圣朝的江山社稷,和罪人无关啊!”
他恨那些叛乱的人,为什么要打着他的名义招兵买马?他这辈子都赢不了母亲,不敢再挑战母亲的威严。
王妃也跟着跪下,声泪俱下,说那些以匡复七王的名义叛乱的都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夫妻俩对女皇忠心耿耿,叛乱和他们无关。
魏明肃淡淡地扫一眼七王夫妻,示意王妃退下去。
七王不能作声,王妃无可奈何,只能含泪退开,没有走远,站在门口守着——她担心魏明肃加害丈夫。
魏明肃的随从没有赶她走。
王妃心里生出一点希望:看来魏明肃不是来杀七王的。
门里,传出魏明肃冷漠的声音。
他拿出几张黄纸,问七王和纸上记录的人名是否有联系。
王妃的心沉了下去。
七王跪在地上,大声哭泣,说自己来到襄州后除了使者,再没有见过其他外人。
魏明肃静静地听着七王辩白,七王哭得说不出话时,他没有开口安慰七王,七王恳求时,他也没有说什么保证的话,只是冷漠地提笔记下七王的回答。
漠然,冷酷。
王妃守在门外,指甲掐进了肉里。
女皇派魏明肃来襄州,不是要杀七王。
魏明肃的盘问,是试探,是警告,也是折磨。
襄州到处都是女皇的眼线,七王有没有参与叛乱,女皇比谁都清楚,女皇不放心,派人审问七王,折磨七王,警告七王,即使七王真的有反心,也会被吓得畏首畏尾。
王妃松了口气,又觉得苦涩。
她的丈夫是高贵的皇子,是先帝册立的皇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天子,现在却要被一个出身低贱的小人盘问,要承受这样的屈辱……区区一个魏明肃,就能左右他们一家人的生死。
王妃的指甲掐得更深。
忍。
只能忍。
……
卢华英在驿站等了两天。
驿站的人都知道魏明肃去了哪里,所以没有人敢抱怨他耽搁了行程,也没有人敢打听消息。
两天后,魏明肃回来了。
大门外传来了马蹄声。
众人胆战心惊,躲在二楼的帘子后面,看着大门的方向。
魏明肃骑着一匹黑马,在亲随的簇拥中进入驿站,脸上的神情和平时一样,除了有些疲惫之外,看不出一点表情。
众人望着他身后。
没有灵柩。
没有跟着回来的孤儿寡母。
也没有人穿丧服。
看来七王没死。
众人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卢华英听说魏明肃回来了,忙掀帘下楼。
魏明肃走进大堂。
热闹的大堂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默契地转过头,盯着面前的酒碗。
没有一道视线落在魏明肃身上。
魏明肃在僵硬尴尬的气氛中走进去,踏上楼梯。
“魏刺史。”
头顶一个声音道。
魏明肃抬起头。
卢华英正从楼梯上下来,看他走上来了,停下脚步,和他对视,目光关切。
裴景耀和柴家的西凉仆从跟在她身后。
她本来计划和柴雍一起回洛阳。
魏明肃垂下眼帘,没有作声,直接经过卢华英,走向二楼。
卢华英看着他的背影,微蹙双眉。
晚上,魏明肃没有下楼。
襄州的官员知道他要回洛阳,过来为他送行,其中一个司户认识段三郎,段三郎趁机打听七王的消息。
官员告诉段三郎,七王自尽不成,被魏明肃审问后,又受了惊吓,病情加重,现在仍然下不了床。
众人气愤不已。
翌日,队伍出发,朝着东北方向赶路。
魏明肃没有再临时改变路线。
终于要回洛阳了,队伍的气氛却没有缓和,七王让众人想起了先太子的死。
离洛阳越近,认识魏明肃的官员越多,除了少数几个谄媚他的官员,大多数人看到他便远远地避开,还有不怕死的,听到他的名字后立刻变了脸色,破口大骂。
一天,队伍看到水源,停下休息,卢华英拿着水囊去河边,普布走了过来,低声劝她:“三娘,洛阳不是西州,魏刺史的名声,京中无人不知,小的不得不冒昧劝您一句,回洛阳之前,您最好和魏刺史划清界限。”
“就算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您的嫂子,为卢家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