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松年家算不得穷——这是当然, 不然怎么会有银子读书?但着实也算不得富有,除了交束脩,是常年吃不到一点肉。
而他读书,也不是他爹又多么大的见解, 比如想要他开太平, 比如让他为民请命。
他爹纯粹是看他瘦得跟鸡崽崽似的, 想要给他一条活路。
他常哀愁道:“马贼来了, 你怎么跑得赢。瘟疫来了, 你第一个死,干旱来了, 你最先瘦成人干。”
云州崇武不崇文,他的身子如此单薄不成器,只能送去读书了。
“不然送你去做什么?打铁?你连锤子都拎不起来。”
幸而他爹曾经对教书的先生有过一饭之恩——几年前干旱的时候, 先生乞讨来他家,他爹给了一口珍藏的树皮。
听闻先生本就是饿,其他地方没事的。后来吃了他爹的那一口树皮,嗓子直接坏了。
但他得还是要先生认这个恩情。
“说是我的树皮割了嗓子, 但嗓子不割,他就不能活。”
先生也认这个理,就哑着嗓子教书,还收了折松年做弟子。
然后就很欣喜,这就是个宝啊!
怎么会有这般读书聪慧的人呢, 先生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然后得意的道:“许是多年之后,我也能教导出一个状元郎。”
先生姓徐, 据他自己说, 他是逃难至此。但更多的就不说了。比如有没有媳妇——这个是折松年阿爹最关心的。
他还想给徐先生说个媳妇套牢他。要是能再生个孩子, 那就更好了。媳妇孩子热炕头,就不信他还能跑。
但徐先生扇子摇了摇,“不用,不必,不能。”
三个不字,将折爹说退了回去,然后跟折松年道:“既然媳妇不能套牢了他,只能是你用师徒之情去稳住他了——不然他教一半跑了,又不是本地人,我去哪里再找一个这般便宜不收束脩的先生来给你?”
折松年就笑了起来。
“这可是你说的。”
于是就开始过去给徐先生做饭。徐先生是不会自己做饭的。他总是去街上吃,但他又没有多少银子,只能赊账。
镇子上面的读数人少,徐先生认识字,还会算账,于是每回赊了银子,就给人家写家书,给人家算账补。
这般日日赊账,他也觉得不是个办法。可他确实不会做饭。于是有了折松年之后,他就不必去赊账了——由此可见,这个学生收得还是值得的。
徐先生就对这个学生上了心。他问,“你是为什么想要读书呢?”
折松年一边做饭一边烧柴火,闻言擦了擦头上的汗,“我想读书之后,在书里面找一找办法,能让咱们云州太太平平的过日子。”
“能够没有马贼,没有干旱,没有瘟疫,没有死亡——大家都是太太平平的。”
他的神情向往,又很平静。这不是做假的。他的脾气徐先生也是明白的,知道他真的在心里面立了志向。
徐先生就犯了难。而且心里直嘀咕:小小年纪,毛还没有长齐呢,怎么就有如此大的志向了?
徐先生就饭也吃不下了。一门心思告诫他,“你读书,为了当官,为了银子,为了女人,为了奴仆……都是可以的,但你千万不要为了天下,为了百姓,为了君主,为了你心中的梦里国度。”
这怎么能成呢?天下熙熙都为利来,天下攘攘都为利去,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一个利字。
天下人都是如此,你一个人非要做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那你怎么白?
他就唉声叹气的,“若是真如此,我可就帮不上你的忙了。”
折松年却一点也不明白,“先生,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徐先生摇摇头,“你倒是没做错,但就是因为你没做错,所以你若是坚持如此,往后余生才会痛苦。”
折松年还小呢,哪里会明白这个。一双眼睛真挚的看着他,“先生,那我怎么办?”
徐先生就哎呦哎呦的捂着肚子叫,“痛痛痛——”
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呀。
索性就不说了。
人各有命,就这么办吧。反正他只是一个教书的,又不是他爹。
但他爹很快就去世了。折松年整个人都颓然起来。
却又带着无尽的勇气,“将来,我若是当了官,就一定回云州来。我一定要让云州的百姓活得长一点。”
不要像他娘,不要像他爹,不要向所有死去的人一样,都是英年早逝。
徐先生就叫苦连天。不过是吃了他老折家一点树皮,竟然就要养个娃了。
徐先生为了养娃,不得不又多收了几个孩子教授诗书。
其中就有宋家的。
宋家的人在镇子上开铺子,家里的男人个顶个的厉害,所以家里有钱。这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女娃娃长得极为好看。
——徐先生当然不是猥琐,人都有欣赏美的眼光,比如他,在云州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般有灵气厉害的女娃娃。
只可惜她不读书。她也不喜欢读书,只爱耍鞭子,骑马。
徐先生嘀咕,“这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宋桃夭。”
一下内敛的小弟子红着脸道:“先生,她叫宋桃夭。”
徐先生就骂起来,“你才几岁,就打起人家的主意来了!”
然后又笑起来,“好样的,这般的姑娘厉害得很,你要是想娶她,可得加把劲。”
折松年又红了脸。
但他并不招人待见。宋家阿爹一只手就能拎起他来,露出嫌弃的神情。
“这小子怎么能这般瘦?这有几两肉?哎,读书人,就是弱不禁风的。”
但确实好看啊。
就是宋家阿爹这把喜爱高大之人的人,也是承认折松年是镇子上最漂亮的小孩子。
——除了他女儿。
他女儿就比折松年漂亮多了。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呀